“是啊,要是那些人知道我们是从这里逃出去的,说不定就把我们举报出去了!”张小莉附和道。
秋农把口袋里那个警察给她的钱逃出来,“我有钱。”
“太好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们眼跟前儿就有个庄子,但是她们不能去这个庄子,这个庄子里关押她们的平房太近了了,那些村民只有些好心的妇女去给她们递过吃的,其他人要是遇见她们了,不把她们告出去才怪呢!
“我们反过来走!”广美领着路,两个人都紧紧跟着一步不敢懈怠。
她们走了很久,张小莉在后面摇摇晃晃,惨白的脸色,嘴里低蠕了几句,“渴死了,真渴。”她的眼皮在打架,感觉快睡着了。
没人注意她,都专心致志的赶着路。路上一听到赶牛羊的人,就赶紧躲起来。广美心里拎着口气,她根本不认的路,她选择的方向……对吗?是回青州的方向吗?她不知道,只知道离那个平房远了,离埋葬了自己的地方远了。
下午的时刻,她们进了树林子,入冬的树林,黑树干边上还蹭着绿苔,树上的叶子更深绿了,光头过来,依然刺眼,那些树胖墩墩的扎在那里,似乎走好几步才能过掉一棵树,她们也累了,脚步开始缓慢了。
“地上有果子,能吃吗?”秋农低头看见脚跟前一颗红色的果子,叫什么她也不知道。
“应该能吃。”张小莉冲上来揪上一颗就往嘴里塞,皱着眉头嚼两下就没了。
“能吃吗?看你这样子也死不了。”广美拉开秋农去别的地方找,这种果子太少了,一个大树根子下面恐怕只有一颗。秋农捧着四五颗和广美一起,她们旁边的野草塘子里,芦苇徐徐的飘着,美极了。
广美一屁股坐下来,枯草味香得很,一丛树枝上还呆着一只黄黑斑点的蝴蝶,它静静的煽动翅膀,却不飞走。
秋农摆动着手里摘下的毛茸茸的苇子,“还记得小时候我们都把它系在辫子上当头发。”
“是啊,那会辫子短,可羡慕那些把头侧过来在脸盆里洗头发的女人了。”
秋农回忆着,当初她和少爷遇见的那个寡妇,她裸着身子站着,柔美的身体没有一点瑕疵,头发像个黑绸子,柔滑顺腻的躺在盆里,任她的千千玉手去挑起,搓拿,嬉戏,这整个都太美了,越朦胧越远,这女人现在在哪里呢?现在想,这一切都太离得远了。
她们把果子塞进嘴里,言过其实了,也就指甲盖一半大的红果子四五颗能怎么塞,她们吞嚼着,连叶子都吃掉,但是太脏,嘴里咋故咋故的。
“我要喝水,嘴里太难受了。”
“我也是。”
她们费劲站起来,抖了两下倚在树上,秋农怕广美身子不行了。
“你那里还流血吗?”
“没事。”广美笑着,其实身下的血都干透了,大概是堵塞起来了吧。
“嗨!我找着蘑菇了!”张小莉捧着蘑菇跑来,“还有花,我听说这花能吃。”
她们又继续坐下,蘑菇被她揉的不成样子,花裹在里面早就烂了。
这回是真正的吃了顿大餐,肚子都开始鼓起来了。
“恶!”张小莉不对劲,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咕噜着,眼里还总泛白光,她的体力早就透支了,这刚才吃的东西一下子全都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广美愣着。
“我恶心。”张小莉涨红了脸,又吐一遭,全是恶心的东西泛着恶心的味道。
“走吧,我们去找水喝!”广美和秋农费力的把她架着,怕被人发现她们来过,用落叶盖起了那堆呕吐物。
广美嫌弃她,“你说你,刚才别出来算了!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
“我不!”张小莉犟嘴,还把身体重量全压在她身上。
树林里的空气好得不得了,全然另一个世界,她们贪婪的呼吸着,看着光透过树叶碎碎落落的透进来。前面的树都是高高直直,细细瘦瘦的,没两步过掉一个,她们便加快了步子。原来树也是有节奏的。
途中看见了像狗一样的动物,原本嗅着鼻子,看见她们又静下来,嗅嗅鼻子,然后她们走,它也立马跑了。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片芦苇荡里面有个干净的池塘。
“啊,找到了!”她们冲下去,水很凉,但是清的不得了!秋农弯下身把衣裳上面不干净的地方搓一搓,还有身子,脸,脖子。张小莉也开始搓衣裳,刚才吃吐了的汁水。
广美拦着她,“哎,我说,我们都下去洗洗身子吧。”
身为女人,她们的身子在经历这么多事情,早就不干净了。张小莉答应着就开始脱衣裳。秋农有些害怕,小时候和广美还有几个大孩子下河游过泳,秋农在前面抓着一个会浮的,广美一下子从后面扑上来,秋农就翻下去了,然后呛了好多水才被人救。坐在岸上吐了许多白色的呕吐物,就再也没去游过泳了。
妈妈骂她有水灾,更骂她被广美坑……她是会要你的倒八狗你不晓得啊!
可是现在,是广美救了她。广美大概也猜到她害怕,她来劝她,“你看塘子就这么浅,我们抓紧时间都下去擦洗一下,你那里不难过嘛。”她示意秋农被警察碰过的身子。
张小莉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因为出不来骂过秋农是“贱人”。她哆嗦着,付擦着鸡皮疙瘩,走到秋农旁边,“对不起啊,刚才实在是急了才骂你是那个的……”
秋农抿上嘴角笑,她拉着广美的手慢慢走下去,广美也害怕,至今也不会游泳,两个人相互抓扶着肩,抬着下巴。
水里的感觉太舒服了,虽然冷的彻骨,冷的脚心发麻发疼,但是当水触碰她们麻木的肌肤那一刹,像一双柔掌,轻抚着她们的身体,像鹅毛,像棉絮。
“好想睡觉。”秋农打晃着眼睛,“广美,我能不能睡一会?”她很快就穿好了衣裳,蜷着冰凉的身子裹在草丛里,抖了几下,很快就睡着了。
“回头我叫你。”广美上岸也擦干了身子,脚下的血迹看得人瞩目惊心。
“你刚没了孩子,还用冷水洗澡。”张小莉虽然粗大料,但也是个女人,她只裹了一件内衬衣,把外衣盖在了广美身上。
广美跟她的恩怨不是一两天的了,孩子,早产,大出血,这一切都跟她有者不可忘记的关系。这一下子连声谢谢也不大说得出来。
她们都可以窝在这里打个盹儿,三个人相互依偎着,枯黄的草一直散发着某种香气,受了太阳的热像床暖垫子,记忆中的恶心的平房,猪睡过的尿湿的恶心的稻草已然不见了。
她们很快就睡着了,暖和和的,很沉很香,从来没有这样睡过觉,很久没这样香的睡过觉。
三个女人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下霜了。”广美与她们抱得更紧,全身都被霜湿的冰冷,周围的草地上,树干上都是亮盈盈的霜水。树林子黑黢黢一片,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出去,还莫名其妙从远处近处发出奇怪的声音。
“不会有狼吧。”
“别自己吓自己。”
她们相互牵着,步伐缓慢,踩下的一个响动都要停下来愣一会儿。更深露重了,月亮又高又黄的,她们继续走,坑坑洼洼,踉踉跄跄。
好容易走到一条宽道上,树林再也看不见了,月亮好像也不见了,昏昏暗暗的,四周好像围着山,黑压压的不见五指。
“路面平坦了些,说明常有人走的,我们就沿着这路走下去。”广美说着,前面亮起了闪光灯,一下子照亮了她们眼前。
她们赶紧躲进旁边的草丛,“为什么躲起来,说不定可以拦下来。”张小莉说到。
灯光紧着它的圆筒范围,车身后依然漆黑。
“快看,来了!”
“怎么办,拦不拦?”
“你们听。”广美趴在地上,除了大卡车隆隆的声音,还有一溜烟的脚步声,一二一二,整齐无比。
“是日本人!”广美按着她们的头死死地贴着趴下。这边沿路的草丛都被牛羊吃的差不多了,所以她们只要动一下,那个闪光灯就会发现她们。
“哎你干嘛!”张小莉摸着她的手扯下,但很快她就又懂了,自觉贴在地上。
“是日本人,日本军队!”
“嘘。”
她们屏住呼吸,车子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一辆过去了,其他的也跟着来。借过灯光隐约能看见他们带着圆顶的头盔,像阎王一样凶恶的脸。跟着车子过去的还有滚滚的灰尘,她们相互按着不能动弹,不能咳出来。
秋农闭着眼,因为眼皮子上不停的闪着灯光,耳朵跟前不停的脚步声,这条车队好像会开到天亮还开不完!哪里那么多人,他们只消一个细心便会发现草丛里的她们,三个女人趴在这里,然后下来一群人毫无费力又将她们抓回去了!秋农怕极了。
“过,过去了。”秋农听见广美说了,但还是不敢睁开眼,那股光亮好像还在。“快看,过去了。”广美告诉她。
她抬起头来,马路上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她使劲眨眨眼,揉揉眼,至少没有光亮和声音了。
她们又趴着等了一会儿,张小莉突然站起来,吓得广美和秋农也赶紧站了起来,“啊……有虫子拱进我大腿了!”
“神经,不能忍一会啊!万一回头怎么办!”广美又凶她,好像已经凶习惯了,张小莉也不反嘴。
她们看着已经消失在这条路上的车队,突然无力了。
“中国就这样被日本人抢去了?”
“是啊,没了什么都没了。”
“你看,广美你看!”秋农朝相反的方向看过去,透过树丛的不是星光,是人家屋子里的光亮!摇摇曳曳的,不明亮的闪着。
“我们快过去!”
她们贴着路边走,激动地按捺不住了,“我要吃许多饭。”张小莉说,“我从小就是吃百家饭的,所以跟哪里的人家都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