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蹑手蹑脚的靠近了这个村子,一户人家离她们最近的,有一个院子,里面养了鸡鸭。
“我闻见饭菜香了,有山芋。”张小莉说,她吃百家饭也吃出个经验来了,不用进去光闻味道就知道哪家烧了什么,她当然捡着好吃的人家去。
是啊,山芋,那个枯香味直扑进她们的口鼻。
广美上前就敲门,三个人听见了里面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谁呀?”一个俏丽的女人声音。她们满心欢喜的看着那扇门。门开了一个缝儿,女人的脸看不清,但是她的眼睛正瞪着门外的三个,再也不问就关上了门。
广美咬咬唇,又重新敲门。
“大姐,求求你给我们姐妹一点吃的。”
门里没有说话。秋农走到窗户前,从缝儿看见里面的她们,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正在欢愉。秋农不在害羞,直勾勾的盯着她们的动作在看,欲拒还迎的女人,硬上弓的男人,广美敲门的节奏和他们的节奏正呼应起来。
“呃!”男人闷头一声怒吼,秋农咬着嘴巴红了脸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给老子滚开!”那个男人恶狠狠的吼着,好像看见了秋农的眼睛。
“求求你们了,给我们喝点水也好哇。”张小莉帮着广美喊。
男人裸着身子站在窗子后面,声音里满是不耐烦还威胁道,“快滚!”
他身后的那个女人裹着薄纱冷眼看着自己的腿,在身上轻轻擦拭着东西。
秋农捂着胸口再也不敢往前,她明明看见他家里有一缸水,就在墙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小盆山芋,还滚落了一个。
“我呸!”张小莉在她门前,即使口干的情况,还喷出了唾沫。
秋农咽了口水,拉着广美去别处。
“我看见他们的水缸还有山芋了。”
“我知道。”
“他们在做。”
“我知道。”
“他们就这么待中国人。”
“我知道。”
她们又走到了来时的那条路,又经过了几个庄子,村子,每家每户都不理不睬要么像唾弃野狗那样骂她们,赶她们。无穷无尽的走路,天际几乎白了,她们又累又饿。
张小莉看见有户人家门前的狗窝,有一块黑黢黢的埋头,盆子里有水,虽然那个狗盆子上腻着黑黑的油渍,还有黄斑,张小莉跪下了。
“小莉。”秋农喊着她。
她趴在地上沉重的喘着气,“狗不吃,我吃。”身子像条大虫,慢慢的蠕动过去,她的脸色煞白,嘴巴几乎不会动了。
秋农和广美无一不哭出来看着她,看着她爬过去,她们没有去拦,因为这是一个活下去的选择,是张小莉自己活下去的选择。
张小莉端起狗盆,吹掉埋头上的灰,眼都不眨的吃干抹净,惊动了那条狗,狗从窝里出来,幸亏链子扣着。张小莉受了惊吓直往后奔。
不知道走了多久,跑了多久,广美意识到这里似乎有她熟悉的地方。
“等等,我好像,来过这里,逢年过节的时候妈妈带我来过。”广美摸着面前的房子墙壁,门扣……大大的一个府院,但是墙头的斑驳告诉他们这房子的年纪了,高墙之上平头黑瓦,这是个大户人家。广美咬着牙绕了一圈。
“这里是江城?”她看着沉默的张小莉和秋农,紧紧皱眉,轻缓松开,又回头看了看那扇小门,郑重的回头告诉她们,“这是我外婆家?”
“咚咚咚!”广美确定了之后更加用力了,秋农和张小莉一头栽在门脚下不能动弹。“咚咚咚咚!”
“哎!来了!来了,谁啊!”隐约的鞋子踏及声,“来了来了!”
“是我!是广美哟!”
门里面临近时愣了一下,“哟!是表小姐啊!”门打开了,“是表小姐?”开门的管家老人不敢认广美的模样,广美把头发撸了撸,“是我是我啊,管家爷爷,我是广美哟!”广美操着江城话的口音总算是带着她们进了门,总算是活下来了,来对了地方!
幽径,路上挂着两盏暖暖的灯笼,烛火飘摇着,她们的影子也温温的动着。秋农抚了抚肩膀上的鸡皮疙瘩,两面的高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草。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身家啊?”张小莉颤抖着说,她的脸色越发惨白,却在黑夜缭乱疲累之中没人注意到。
“表小姐的事情,姑奶奶来哭过了,你外婆和舅妈可难受了。”
“她来哭什么?跟外婆要钱了?”广美始终不会相信顾莲生她的亲妈会在自己死了之后哭上一把,不可能!她卖了亲生的大女儿为了有钱赌博!爸爸死了,她和哥哥想方设法的要弄走她,要卖房子也为了钱去赌!她和大淞那件事,她连姑娘的名声都不顾也要闹大了,还是为了钱去赌!她这辈子的人生意义只有钱,她要哭要上吊只可能为了钱。
“是要了点,说是去寻你。”
“还没出江城就赌光了罢,还寻我!”广美愤愤说道,“今天太晚了,麻烦管家给我们弄些吃的,给我们一个厢房睡觉就成,就不要惊动外婆了好吗。”广美果然是骨子里有大家小姐的傲气所在的,这也是秋农始终心里不肯跟她走得太近的缘故,她始终觉得和广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是靠的太近,总觉得不安。
厢房里很干净,更暖和!她们狼吞虎咽了一桌子的馒头包子,都是凉的……实在没有时间等了。
“撑,撑,撑到了!快给我拍拍!”张小莉张开大腿也不管什么,直接躺在板凳上捋肚子。
秋农给她拍了两下,也累的不行了。
三个人对着桌上最后一个肉包子看了好久,咽口水还是咽口水。
“一人一口吧。”
“一口太快了,分不匀。”
于是三个人捏着包子的上下脐眼,转着舔,一人一口的舔。
“哈哈哈!”最后还是平分着吃,嚼了好久好久。
张小莉上不了床,趴在板凳上就打呼噜了,身体蜷着,双手伏在凳子上像只小狗那样,呼噜呼噜,从来没这么香过。
广美睡上了床,本来就瘦的瓜子脸已经可怜的塌陷下去了,眼窝子都凹了出来,黑眼圈在脸上深刻进去。她侧着身子,一脸枯黄,也开始打起呼噜来。
秋农睡在她旁边,依靠着她,眉心中间疼得厉害,睡一会醒一会儿的。梦里可怕的回到了那个猪狗不如的地方,或者进舒家大门……广美外婆家,那一刻,那条小径,就像是死亡的深渊,走不到头,好容易看见了灯光到了头,又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在某一扇门口面,回到了刘家的房间里,有个声音在哭,哭得很凄厉,房间里是秋农的柜子,锁着刘生麟的柜子。她还梦见了刘家峰被日本人杀了,还梦见少爷刘海鑫的尸身找不见坟……
太多太多的痛苦,秋农皱着眉,缩着身子握紧了拳头,通身冷汗还有嘴边的低蠕。
“别怕,别怕,我在呢……”
天还没亮,鸡打鸣儿了!还有狗叫声,一下子把秋农惊醒,她缩到床里面像是有什么可怕的脚步正在靠近,她晕着脑袋才想起现在是在广美的外婆家。
“哎,醒醒。”秋农的胳膊肘子拱着广美,“哎,有人来了,快醒醒。”
“啊!”张小莉也像是刚从某个深渊坠落的惊恐,瞪着大眼泡子惨白的脸病怏怏的往里面缩,“不要抓我走,不要抓我!”
广美领头穿好衣袜,门外正好有人敲门。
“表小姐,你外婆和舅妈都知道你来了,正着急要见你!”
“真的吗?我马上就去!阿涕!”
广美凉薄的衣裳在外面,天还没亮透,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后面跟上来的丫鬟手里捧着好几件衣裳。
“你们快换上厚衣裳吧,别着凉了。”老管家说道。
“谢谢管家。”广美正说着,秋农也出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狗子篡上来吓得秋农往后跌。
广美和管家都抓扶住了她,她连连笑着说谢谢。
“扒皮狗子,平时吃少了!看谁都咬!”老管家把狗喝退了。
“那我先去,你们在这歇着。”广美回头看看张小莉,把秋农拽到一边来,“看着她。”秋农不是很明白这里的用意,更特别不舒服的是,广美来了这里之后,有人叫她一声“表小姐”之后,她似乎变了,说话的口气,态度都变了,秋农说不出哪里不对。
朱广美跟着管家走了一会,她原本就认得路,“管家我先去了。”她一路奔着往外婆的房间里去。
外婆和舅妈都坐在那里了,最重要的是,顾莲生也在!她的亲娘也在!
广美冲进去呆住了,浑身绷的紧紧的看着顾莲生。顾莲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不停地眨眼睛。
外婆向她招手,“孩子!你受苦了!来来外婆这里。”广美扑上去在外婆和舅妈之间哭诉,顾家也就剩这两个女人了,顾莲生一身的娇气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但哪里会有人想到她成了个抽喝嫖赌还卖姑娘的鬼。广美不敢想之前自己遭遇了什么,只是哇哇的哭着,就是说不出个话来。
“你死到哪里去鬼混了!”一番抽泣之后,顾莲生问她。
广美不想搭理她,这里有外婆做主她自然不用害怕。
“你说撒!这么长时间出国去的啊!”顾莲生又开始扯着大嗓门嚷嚷起来,“你老子死了我管不上你了是啊!”
广美听到关于爹爹的死她还这样凶巴巴的理直气壮,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幸好这是在外婆面前,她忍住了,继续不睬她。
顾莲生终于撅起她肥胖的******,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杂乱枯燥的头发鸡窝似的蓬在头上,从前白皙的美人脸一下子成了黑黄的老皮耷拉在脖子里,身体早因抽烟喝酒不成形了,这哪里是个妈的样子!
她用力的推了推广美,“你本事大了!我把你辛辛苦苦养这么大,考究你现在连话都不跟我讲了!你说话撒!”好半天还是不睬她,她干脆骂骂嚷嚷的自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