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的吧秋浓,别担心。”她用手挡住话筒,以防那边接通了,黑色的镜框上有一双精准无比的厉眼。
她开始拿出她那副董事长的态度来了,那副感觉比跟人谈判还要有架子,看上去一切尽在掌握中,而我就是个小秘书在一边听令。我无法接受她处事的效率,这样不在计划内的活泼快速,叫我手足无措。我站起来来回踱步,我心跳愈快,胸口像是有东西堵住了一般,怎么深呼吸也没有用,我在想什么,想伊拉,想潘译先生,想江岸,还是我的男同朋友,或者那么激烈发言的市长先生,怎么办,我要说什么,我是秋浓,你好,我跟你一样的名字,我,我是刘家的媳妇,你你曾经也是刘家的媳妇对吧。我的天呢!你是个记者,你的措辞怎么会这样像个幼儿园的孩子!你的文笔呢,你的才华怎么这样不堪!
随着安静的一秒,两秒,愈等待,我甚至有些对桤木生气,她怎么能这样改变我的做事习惯。我回头看着她,她却又像我咧嘴一笑似乎安慰我不着急。
正当我想走过去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发声,我以为是电话来了,脚步一下子刹住,她却说,“厨房里有点红酒,你要不喝一点?这边的电话不会显示来电,别担心啦。”她明白我的意思,正当我想说的时候,她立马又伸出手指来定在嘴上,眼睛看向别处,“下午好,你好,请问那边是罗伯斯太太家吗?”听着她捏着鼻子发出的怪音,叫人忍俊不禁,桤木啊桤木,你总是这样给我惊喜。
“很抱歉,太太出门去了,请问你是?”
“哦,出门了?没关系没关系。”桤木客气的笑笑。
天哪!那边真的有这么个罗伯斯太太,秋农真的成了罗伯斯太太么!我继续听下去。
“我是南区阿依莲服装店的服务员,我们这边有一个服装新品会将在三月十八日举行,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哦,这样子,好的,谢谢……好的,打扰您了,再见。”她看着从包里露出来的一张服装宣传单勾着眼睛念得奇形怪状的词语,再然后她的眼睛里就不再是刚才的精光了,黯淡无比。
然后她突然叫出来,还兴奋的从地上爬起来拉着我又跳又叫,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秋浓啊!那边真的有个罗伯斯太太!这说明什么!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我心里还是不相信那位罗伯斯太太就是秋农,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不是。
“跟我讲电话的人是罗伯斯家的保姆,亚度尼斯·罗伯斯的年纪大了,他需要一个保姆来照顾他,这个保姆每天都要去他家。”
“那罗伯斯太太呢?”我焦急的问。
“她出门去了,随时都可能回家。”
我滑下了桤木的手,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心里茫然极了。
“我要怎么做?直接过去他们家吗?”我问。
桤木甩掉眼镜帅气的看着我,“不然呢?等她来找你啊大小姐。”
我开着她的车出去了,因为桤木临时有生意要谈,我倒是庆幸她不在,否则由她出面谈,我又完全不知道干什么了。
这里的地址倒是很好找,跟中国的大街小巷不一样。很快我就到了,波利格普大道一三三九号。我哆嗦着关掉了引擎,攥着一手的汗坐在那里不停地摸膝盖,松开,握起,我侧过头看见了我旁边的一个灰褐色的石柱子撑着的大门,那里面像小城堡一样大概有三层的别墅,很浓重的英式建筑,大约是二十年代后的,一路上看得多了,但是我一想到这是秋农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地方心里异样的萌动。
刚才驶车经过了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时候,那种王室威严感压得重重地,那座教堂是11世纪的英王爱华德建立的,一直是英国历代国王加冕礼点和王室成员结婚的地方,历代国王去世后都葬在那里。英国把这个教堂称为“荣誉的宝塔尖”(摘自百度)。我不能想象我们中国故宫的金碧辉煌是如何来的,万千工人在那里血泪挥洒吗。我看过某部小说,那里面描写国王苛待人民如何去运木料,如何运建筑材料,死伤无数的家庭,那个恢宏的建筑我简直不敢多看两眼,但由衷的表示我对英式建筑的喜爱,他们看上去太精致了,中国的玩具商动画片都会出现那美丽的城堡,从小我就觉得那里面会住着公主,我宁愿依然有这样的梦。
进过泰晤士河,彩光四溢,虽然刚刚开春,草木还未开饱满,但这些小情调足够让我难以忘怀了。
桤木跟我说过,威斯敏斯特区的人都很有钱。她给我讲了一番从她老公朋友那里“抄来”的介绍词,她说威斯敏斯特是那种很精致大气,有着现代的时尚又有着古典的怀旧的城市之一,它让人流连忘返。我看见泰晤士河旁边住着许多艺术家,许多街头艺人在卖艺。我却在想,亚度尼斯·罗伯斯在这里是什么样的身份呢,他是贵族,家里经营什么呢?那房子原本就是在那里吗?还是和秋农特地新置办的家?秋农后来还有孩子吗?生了几个呢?孩子的孩子呢?跟我平辈的有吗?我透过玻璃看着那房子,又看看他们的窗户,这么大的窗户,大概是一个房间一户吧,这里有这么多房间吗,前院很大了,那还有小后花园吗。万一窗户里面伸出来一个脑袋,和我一样大的男士或者女士呢?我头爬出窗外,打量着院子里看有没有车停着。只看到大门旁边有个白色的卷帘门车库。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电话,再看看时间十点左右。我也忘了出发时间了,副驾驶座还有我脱下的大衣。桤木的车跟她租住的房子一样,大气中带着点小凌乱,但是我喜欢。我这是在干什么呢?说这么一堆,我好紧张,突然想桤木了,她刚才要是和我一起来多好。但是她的声音分分钟几千万几亿的,我哪里敢说什么呢。
“秋浓秋浓你最帅!”她说的加油是我从前看她体育比赛为她说的,“桤木桤木你最帅!”她把钥匙放心的交给我,并嘱咐我“这里的马路和中国不一样,一定要相反方向行驶!完了回来把事情全过程都讲给我听好嘛。”
我坐在车里心口那团哽住的气越来越重了,怎么办,我怎么进去,我该跟朱秋农说些什么呢?我感觉不能直接叫她朱秋农吧,也不能叫刘朱秋农。她现在是罗伯斯·秋太太,五十几年了她一直是罗伯斯太太,我甚至不能跟她提我外婆朱广美吗?她要是想起顾莲生怎么办?哎,这些糟心的故事太为难我。
我屏住呼吸从车里踏出来,我在大门口看见一个黑色的门铃,我该去直接按门铃吗?是你好,罗伯斯太太,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叫朱秋浓,我的“浓”是浓郁的“浓”,我是朱广美的外孙女,我是刘生麟的儿媳妇,我想跟你谈谈安吉街发生的事件,还有刘家的故事……刘生麟你还记得吗?
这样的话不仅是生硬,僵冷,更是披头而来的惊愕好吧!我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朱秋农,你这样唐突的来做什么呀!你难道不应该先写封信来,确定她有想谈一谈的意向在赶过来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想让历史被挖掘出来吗?你就这样直接跑来简直太荒唐了!我当时满心眼儿里想着什么呢?想着秋农成了贵妇吗?带着十斤的戒指穿着英国华丽蓬蓬裙,带着雪白的手套来牵着我,拥抱问好,还请我喝英式红茶?当着亚度尼斯的面给我讲爱情故事,并且甜蜜的告诉我,“我爱这个小我三岁的男人,我已经忘记了刘家的一切,也不存在什么谅不谅解了,我的孩子还活着那一切都好了。”这是什么回答?秋农你怎么比伊拉还幼稚,你觉得这些现实吗?就这样兴冲冲的跑来什么也做不了。想着我蹬着高跟鞋,“哒哒哒”,往车里赶。
我正扭动钥匙的时候,车窗户突然被敲响。我惊了一下赶紧打开窗户。
“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我热的出汗的屁股下面已经完全挪不动了,窗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黄种的皮肤,水水的大眼睛,泛红的嘴唇,头发是美丽的褐色,是个美丽的黄种妞。
“我我,我想找罗伯斯太太,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
那个美丽的女人大方一笑,雪白的牙齿甚是明显,“这里是罗伯斯家里,我是这家的保姆,我叫阿蒙,我们太太有事情出去了,等一下就会回来。”她看上去很温柔,好像很会说中文。
这里就是了就是了,我现在就要进去了,这个保姆每天服侍着朱秋农和亚度尼斯,我的天,我离他们这么近。
我抿了抿嘴唇冲她笑笑,握着门把手生生一把冷汗。
“你好阿蒙,我叫朱秋农。”
“很高兴认识你,罗伯斯家很少有中国人来呢,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我的名字并没有引起她的好奇,可见秋农正的在这里把自己从前的名字雪藏了,但是接下来该聊一些什么呢,我转着眼睛想找话题聊。
“其实,我就是想见见罗伯斯太太,本来应该先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来的,但是我最近出差到伦敦来,所以想来拜访一下。”
“你是罗伯斯太太的朋友吗?”她邀请我进门。
“确切的说,是远方亲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个词。我最近碰到了她的朋友,她告诉我罗伯斯太太住在这里。”
保姆看上去非常热切,“那么一定是太太的表哥图兰卡,他最近在中国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