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是瞎诌的,但是既然她都说出个人名字来,图兰卡,表哥吗?秋农的表哥?我根本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不妨跟着走吧。但是为什么我要搞得自己真的跟秋农很熟一样,我仿佛在吃醋一样,别忘了朱秋农不认识你这个秋浓的。
“呃,是啊,在中国碰见的。”
阿蒙咯咯笑了起来,脸上带着两朵红晕,“哇,图兰卡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呢,他常常到处旅行,不怎么来看太太,但是太太很喜欢他,他们经常相互收明信片呢,家里堆满了图兰卡寄来的各地的明信片。”她又为我打开了一扇门,回头开玩笑似的打量我,“你该不会是为图兰卡送明信片的吧!”
“呵呵,并不是。”我说道。
“外面还有有点冷,快进来喝口水吧。你可以在客厅里坐会儿,等太太回来了不用动就能听到汽车的声音了。”
“实在给你添麻烦了。”我说着中国式客套话,但在国外这样的客套话最好换种方式表达。
“家里这两天安静多了,孩子们都出去写生了,所以没有麻烦的事情。来进来吧。”她招呼我。
我跟着她,尽力克制自己的紧张忐忑,我跟着阿蒙进了院子,草地上全是玩具,这是谁的孩子,秋农的重孙子孙女吗?秋农就在这里看着她的后代们,没有受到战争污染的孩子们,在大树下无忧无虑的成章,她每天都会陪着他们一块玩,一点烦心事也没有。
阿蒙给我递了一杯热红茶。
“有点烫。”
“谢谢,谢谢你了。”我重复着,捧起被子,捂着热乎乎的茶,我知道烫,但是那个力道能平复我发颤的双手以及心。阿蒙陪着我一块喝,我们静静地坐着。
过了一会,她总算开口,“你是中国哪里人呢?”
“我,我是中国青洲市的人,我的家在那里。”
“青洲,哇哦!”她的眉毛挑一挑很喜欢的样子,我几乎以为秋农对她说过青洲相关,但实际上她只是听过美丽的江南水乡而已。
“那里是个山清水秀的人间天堂是吗?”她欢乐的说着。
“对,看样子阿蒙很向往那里啊,但是这次我来英国十分开心,我的好朋友也住在这里,帮我照顾着我的女儿,我的出差期几乎算是陪我女儿一个暑假。”
还没聊两句,楼上就出现一个穿护士服的女人招呼她上去,她在楼梯口与她说了两句,然后又回到院子里的我这边来。
“是米切尔。”她告诉我,“是罗伯斯先生的专人护士。”
我看着她,昨天我查到的信息,罗伯斯已经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了,接电话的正是在照顾他的人。
“那,罗伯斯先生还好吗?”我试探着问。
她摇头,眼睛里也不太高兴了,“不太好,他的心脏做过手术,过了几年病又发了了,这次挺严重的,估计挺不过去了,他现在带着氧气罩,话都说不出来了,脑子也不太清楚。”
“真抱歉。”我说,“你肯定为此付出很多心血了。”
“罗伯斯一生不容易,幸好上帝为她派来了坚强的太太,她每天都笑吟吟的对着大家,没有人流露出难过的样子,她真的太棒了!这个家如果没有罗伯斯太太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我应和她点点头。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了汽车“嘎吱嘎吱”压在石子路上的声音。
“是太太回来了!”阿蒙兴奋着说,“仿佛还带着欧瑞亚小姐。”
欧瑞亚,是秋农和亚度尼斯的女儿吗?我离着一切越来越近了!我几乎掩饰不住我的激动,我想跟着阿蒙一块奔袭过去,只是这样未免太奇怪了。
我听见了汽车沉闷的关门声,还有高跟鞋在地上清脆的嗒嗒声,很快就从树影下传来一位年轻女人的声音,她是欢呼着轻跃过来的,“阿蒙!阿蒙!”
“欧瑞亚!太好了!你回来了!”
阿蒙冲过去和那个女人相拥,“小姐回来啦!”阿蒙高兴的和她像两姐妹似的亲热着。欧瑞亚是个中英混血,蓝色的眼眸,黑色的秀发,看上去美极了。
“太太好。”
我的心在胸膛里焖烧,如果在不做些什么平息一下,我几乎快要因为高压而窒息了!我寻找了那么久的人,就在我眼前了!我按着我的胸口,我的心跳啊,你慢一点那!我挪动脚步,哒哒哒跟在阿蒙后面,我兴奋极了,我害羞极了,也更害怕极了!远远的看着阿蒙和欧瑞亚相拥,我就吓得几乎要窒息了。
朱秋农就在那里,我的天哪!我要跟她说些什么呢!她就像一本谜题小说,历史小说,本身就是个传奇的人物,还带着三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她太神奇了!
即使欧瑞亚和阿蒙的声音就在我眼前,可是好像是从天上很远传来的一样。
“太太,小姐,这位是朱秋农,是图兰卡表少爷的朋友,从中国来,有可能是带着表少爷明信片来的哟!她正好来这里出差,所以来看看。”
那个女人,正端庄的扶着双手向我走来,她一脸的微笑,墨绿色的连衣长裙,秋农啊,她已经快八十几了吧,这身材还是和她女儿欧瑞亚一样结实,圆溜的肩,肉肉的长腿,圆滚却不怎么耷拉的手臂,并不弯曲的腰背。她的黑发中夹着清晰可见的银丝,梳在脑后盘成了中式古典的圆髻。她的白净的肌肤看上去真不像是个八十岁的老年人。她的黄褐色的眸子看上去像只美丽温和的豹。
黄褐色眸子?
我心里一抖,耳边轰鸣到在那瞬间完全消音,她不是朱秋农。
“嗨,你是图兰卡的朋友?哇,年轻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图兰卡的朋友里恐怕只有他自己是最老的了吧!我的小表哥,真不公平,比我小上一半的年纪我却要叫他表哥,哈哈。”纯真的中文,普通话说得太溜了,没错啊,这个女人有点尖的下巴,眼睛眉毛五官的特征,她就是个中国人啊,但是她长得实在太过强硬,魁梧,这骨骼架子不是秋农那副柔软的,温婉的,那股气息是一辈子消不掉的江南人的特质。
我连着后退了三步,闪烁着眼睛,结巴道,“对,对不起,我可能,呃,实在抱歉。”
阿蒙和欧瑞亚还有这位老太太都瞪着眼睛不可思议,脸上亲热的笑意也没有了。
“我猜我大概是找错人了吧。”
“你想找的人难道不是我母亲?”欧瑞亚说道。
“我想找的人叫朱秋农,我想我肯定是弄哪里搞错了,实在抱歉。”我说道。
老太太稳着步子走到我身边,“别急啊年轻的女士,天下有缘的人太多,总要有某种方式接触在一起的。”
“我,我的先离开了,阿蒙,实在是抱歉浪费你的招待啦。”我微笑着对他们说道,但是我的脸上已经涨得红透了,这种尴尬的气氛太糟糕了。我说着往汽车停靠的地方走去,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怎么办,她不是秋农,我攥着冰冷的指尖却怎么也捂不热。
“等一下孩子,请等一下。”身后传来罗伯斯太太清晰的叫声。
我停住了还在颤抖的脚步,回头望着她,怎么了呢?她微笑着朝我走过来,伸出胖的壮实的手拉住我,“孩子,你等一下,我想你没有搞错。”
什么意思?我皱眉不明所以。
“罗伯斯太太您在说什么?”我问。
“那个中国江南女人,秋农,她是我的丈夫亚度尼斯的第一任妻子。”她微笑着道来。
我惊愕极了!第一任?那说明亚度尼斯和秋农分开了?
“那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我焦急问道。
她壮实的手拍了我的肩一下,她黄褐色的眸子里渐渐模糊起来,透出深深地哀伤。
“孩子,真抱歉告诉你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秋农她已经去世了,一九五零年的秋天去世的。”
那句话,那几个字在我耳边轰鸣了许久我才慢慢听真切了,我揉着晕乎的脑袋,张热的太阳穴,或许是现在刺眼的阳光造成的,我已经站不住了。
“阿蒙!快倒点水来!”欧瑞亚喊道。
罗伯斯老太太和欧瑞亚一同扶着我去他们客厅里去,让我倚在有靠垫的软藤椅上。欧瑞亚递给我水杯,“你慢慢喝一口,缓一缓。”
我苍白的脸此刻一定很吓人,我颤抖着,水杯也抓不住,我的心连着我的身体我的腿一直在发抖,一个激烈的寒颤,我的牙齿磕在了杯子上。“嗒嗒啧!”我感觉抿了一口,镇定自己,但完全没用,我怕杯子在我手里毁掉,赶紧递给了阿蒙。
“对不起,这个消息是不是吓到你了,但是这是真的。”
“她,她是怎么死的?”我沙哑着喉咙问她。
“事实上,仔细论起来,我才是亚度尼斯·罗伯斯的第一任妻子,我和他在上大学时认识,并且确认了关系,我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约翰,还有个女儿,我可爱的欧瑞亚。
后来他执意去中国,找寻他的初恋秋农我们的关系才破裂。因为战争关系,其中五年他毫无音信。直到一九四三年他在中国找到了秋农,并且来信告诉了我,四四年他就带着她回来了,他们一路走得很艰难,在外面流浪了一年才得到家里的同意。她和亚度尼斯一九四五年住进这幢房子,他们在一起相守了四年多。一九四九年新中国开国大典,亚度尼斯带着她回去过。后来不知因何,一九五零年,她又单独回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了。亚度尼斯告诉我,秋农是在中国出了车祸去世的,当场死亡。亚度尼斯接到消息时已经半个月之后了。后来他无数次的去中国打听情况,甚至在中国江城开过一家小酒楼,他就驻扎在那里等朱秋农,这一守就是十几年。我的儿子约翰去中国看过他,并在他心脏病复发的时候将他强行带回来就医,我这才有照顾这个可怜痴情男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