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卿见老人神色凄苦,忍不住说道:“前辈也莫要太伤感了,这里本就是嵩山秘境,晚辈在被送下来之前,都不知道有这一处所在,可见并不是没人来寻前辈,只是没人知道前辈在这里罢了。”
老人点点头,苦笑了一声,“你说是嵩山秘境,倒也不见得,我在这崖底呆了几个月后,终于还是有人肯来看我了。”
徐怀卿喜道:“难道是前辈的师父吗?”
老人摇摇头,伸手拍了拍坟头,“是我的妻子,就是这里面睡着的人。”
徐怀卿心想:这女子果然重情重义,竟然能寻到这里来,一路奔波,怕也非常人能为。突然心念一动,疑惑道:“前辈的妻子是武林中人吗?她既寻来,又如何到得崖底?”
老人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从坟头拔出一丛杂草,挑挑拣拣地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边嚼边说:“我这妻子哪里会武功了,她是从山崖上跳下来的。”
徐怀卿一声惊呼,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再看向坟头和老人时,只觉毛孔倒竖,阴风习习,似乎无孔不入,吹得他浑身打了个寒噤。
老人微笑着看他一脸惊惧之色,竟全然不以为意,又从坟上抓起一把杂草放进嘴里,“我是从她手上戴的戒指辨认出来的,那戒指是当日我对她盟誓之时给她的信物,我想她应该是苦等我不回,自己找上山来,寻不到我,便来寻短见。”说着他凄然一笑,“她一弱女子尚且如此刚烈,我作为男人,当然不能负她,因此我下定决心,永不出这深谷,就在这里陪着她。”
徐怀卿听到后来,大为动容,随即想起了宋朝颜,如果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挂怀?会不会也像这位前辈的妻子一样,寻上山来?想到这里,他突然一阵心酸,忆起当日在宋府别院,她委婉地下逐客令的时候,眼中一片清冷,哪里有半分情意!叹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前辈与妻子虽阴阳相隔,但心灵相通,爱意绵绵,比那争权夺利可安心多了。”
老人面色安详,点了点头,“年轻人岁数不大,心肠倒好,难得你与我投缘,我便将之前未教完的剑法悉数传给你,日后你若能从这里出去,愿意替嵩山派清理门户也好,愿意和心上人逍遥自在也好,总之几十年后,到这里来给老朽收个尸,让老朽和妻子同葬,老朽自当感激不尽。”
徐怀卿深深一拜,“前辈的授业之恩,晚辈定当铭记于心,只是如今的嵩山掌门,毕竟是晚辈的师父,清理门户之说,晚辈万不敢当,只求有朝一日,能说服师父,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也就罢了。”
老人叹息一声,冷笑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那师父一生之中所做的缺德事,又何止这一桩。你本性纯良,不忍有违师尊固然没错,可你对他忍让一分,只怕将来会深受其害,切记,和刘伯生打交道,一定要万事小心。”
徐怀卿沉默不语,心知老人说的一句不错,只是他为人弟子,不能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其中的无奈,外人是理解不了的。当下也不再辩解,折了一根枯枝握在手里,先将老人之前所传授他的剑法舞了一遍。
舞毕,老人面露欣慰之色,满面欢喜地赞道:“你的资质,在嵩山派现有的弟子中,只怕是最高的,不过你师父并未将嵩山派最精妙的功夫传给你,或者说,他自己也未得真传,是以你的功底虽然不错,但遇到真正的高手可就没有胜算了。”说着又折了一根枯枝,“我们还按老规矩,只用招式,不用内力,你看看如何能破了我的攻击。”
徐怀卿认为老人的评价十分中肯,他的功夫在师兄弟中的确当仁不让,可出了嵩山,行走江湖,别说是真正的高手,就是遇到宋朝颜,他也不一定招架得住。因此当即凝神静气,将全副心思都集中于手中的枯枝,只等老人先出招。
老人见他不动,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既知功夫不如我,若先出招,必定露出破绽,所以迟迟不发,只等我先出招,你再伺机而动,懂得审时度势,这很好。那么你就看清楚了,老朽这就让你尝尝松涛怒剑的厉害!”说着,手中枯枝一抖,向徐怀卿攻来。
徐怀卿见他所使用的,正是这些日子传于自己的剑法,才知这剑法的名字叫做“松涛怒剑”,确是本门剑法无疑,只是自己修习时间尚短,又只学了一半,精要处也还有一些未能理解,所以使起来便不如这老人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老人招招进逼,徐怀卿节节败退,索性他反应还算敏捷,勉强斗了三十几招,枯枝被老人斜向上一挑,脱手而出,噗地一声插在乱石堆中。
“多谢前辈指教。”徐怀卿一抱拳,欲回身捡起枯枝再来。
老人说道:“今日不忙,待我先传授你余下的剑法,你练熟了,在招式上就不输我,我们比划起来才有意思。”
徐怀卿当即站定,按照老人所传心法暗自运功,两个时辰之后,老人又传了他剑招,嘱咐他勤加修炼后,在山石嶙峋中隐没了踪迹。
徐怀卿早已习惯他的忽隐忽现,心中也不在意,只专注练功,直练到二更时分,突然听见崖顶脚步声错杂,虽然距离遥远,但夜里安静,听来尤其清晰,再加上他勤练内功,功力大进,所以耳目也灵了许多。
只听那些人在崖顶逡巡而行,不时有人低声说话,似在找什么东西,又不方便叫人知道,所以在这月黑风高、万籁俱寂的时刻像一群没头苍蝇般瞎摸乱撞。
徐怀卿心下生疑:难道有外敌趁我嵩山派新旧掌门交替之时来行那图谋不轨之事吗?这当口,山中之人怕是睡熟了,该怎么提醒一下才好?
念及至此,徐怀卿一声长啸,期盼师伯师叔中有耳力好的人能够听见,却不料长啸未停,崖上的人俱已销声匿迹,再不闻人声。
徐怀卿叹了口气:纵有外敌入侵,他深居崖底,终是鞭长莫及,尽人事、听天命,他所能做的也就唯有一声长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