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溱笙吃饭没有胃口,总是只勉强吃一点点便放下筷子。夜里睡眠也不踏实,她常常在压抑的梦魇里挣扎醒来,然后一夜只呆呆倚在床头,听着自己一声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初时听到那个消息时内心强烈的痛楚感已然淡去,留下的更多是无知无觉的无边麻木。溱笙不再去想路恒远的目的,她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看透过他。尽管他们常在一起,可她并不那么了解他。事情已过去很久了,再去为这件事诘问他责怪他又能弥补些什么?
她对莫离的误会和深深伤害,就能从他曾经受伤的心里一笔抹去么?
莫离。如今想起他除了原有的愧疚和歉意,进一步增添了几分心疼和不忍。她忆起当时球场上他惶恐地试图留下她,向她解释清楚,却被她无情狠厉地拒绝。莫离失魂落魄的表情和自残自伤的神态撕扯着她,让疼痛透过厚重的麻木清晰无比地蔓延整个身心。
莫离也确是被曲婉的话震撼了。他心中百感交集,觉得难以置信。比赛那次他知道上篮的时候有人撞了他,可当时推推挤挤他也没放在心上。至于踩伤路恒远,他算准了能落在空出的地面上,却糊里糊涂地伤了人,但他是真的没有故意存有害人之心。之前总隐约感觉到路恒远对他没有好感,反正刚好他也不入他的眼,两人各走自己的路谁也不扰谁便罢了,他居然…!若是为了溱笙,他可以不计较;若是其它…唉,就算是其它,路恒远如今已是溱丫头的男朋友,自己能做什么呢。
念及至此,心底狠狠一痛,那逃避已久的窒息感腾地翻涌而上,太阳穴好像都疼了起来。自他们在一起以来,他一直逃避着,用看似强硬的冷漠和淡然将自己武装,努力在她面前表现的毫不在意,甚至用曲婉做挡箭牌,隔绝了他们之间的所有接触。可是在溱丫头看不见的地方,唯有他独自****遍体的鳞伤,无谓地安慰残破瑟缩的心。
他坚持不忘记她。他要留着他的心给她。但在骆溱笙幸福的时候,他绝不会让她困扰。
莫离没有告诉溱笙他从曲婉那里得知的事。事已至此,再去说这些无异于搬弄是非,他莫离不屑于这种卑鄙行为。
不过奇怪的是,溱笙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他能感觉得到,灼热的,刺眼的,带着说不出的悲苦凄凉。可是当他抬眼回应时,只能捕捉到她匆匆转移的闪躲目光,和她侧过头时苍白没有血色的面颊。怎么这几日,溱丫头竟又瘦了好多?看她赢弱孤独的模样,莫离止不住担心她疼惜她。他苦涩地想,这个溱丫头,注定是他命中的软肋啊。
假期的后半段溱笙没再和路恒远联系。他给她发短信她不回,打电话她要么挂断要么关机不接。不是生气,只是她觉得心中困扰。她想仔细想一想他们之间的种种,理清头绪再说。
二月十四是情人节,接着后天就要开学。这种节日对溱笙而言可过可不过,要是虚情假意的走形式,她何必费心应付?她甚至困惑自己和路恒远之间的情感,真的就是所谓的爱情么?
那是忧伤的一天。夜已深,溱笙睡不着,索性起身披上大衣来到三楼最尽头处的观景阳台上。夏天的时候那里支了把阳伞,底下搁了躺椅和咖啡桌供他们休息乘凉。入冬后因为天冷,很少有人再到这里来。
溱笙站在栏杆边向四周望去,稀疏的几点灯光寂寞地四下亮着,映衬着天幕上几粒闪烁不定的星子,天上地下各怀心事地明灭。骆溱笙自嘲地笑笑,没有生命的它们,怎会像自己这般满腹情愁?
有脚步声在身后,溱笙转过身,那人缓步靠近走到她身边,竟是莫离。隐约中溱笙见他穿的更加单薄,不禁开口道:“加件外套吧,会生病的。”
莫离没想到这么晚了她居然也没有睡。两人太多天没有单独像这样说过话,他愣愣地看着就在近旁的她,好似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似的反问道:“你也在这里?”
他知道今天是情人节。曲婉上午还约他陪她去逛街呢,他哪有那个心情,直接回绝了。路恒远还没有回来,她今天只有一个人,心里定是不好过吧。想到这一点,莫离的心里颇为酸楚。
“你…是在想他吗?明后天他们就应该都返校了,可以再补一个节日的。”莫离言不由衷地说,定睛注意身边女孩的反应。
溱笙听他主动提起路恒远时心悬了悬。莫离那天不知道自己躲在房中,可是他也没有对她提起任何路恒远的不是。溱笙又是感动于他的善待和宽容,另一方面又更不能原谅自己。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虽然他从没有明说,可她感受得到他对她的心意。有了曲婉以后,她只希望他能早点融入新的生活中。
她记得莫离写过的话,哪怕沉重无力承担,他都不愿选择忘记。那自己呢?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占据着一片小小位置,倔强地不肯离开么?
莫离感受到她的目光深沉袭来,浑身紧张不自在。还好她看不清自己的脸,不然该多不好意思啊。在这个时候,平日的伪装都自然卸去,他好像又变回了溱丫头跟前的那个莫夕蕴。莫离嗫啜地说一句:“这阵子…我们都疏远了…但是…其实,我常常惦记你的。”话一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溱笙该怎么想呢!
骆溱笙居然笑了。这么多天来她很少笑,许是冷着了,嘴角都有些僵硬。她问道:“你和曲婉也还好么?我常听旁人谈起你们。”
莫离琢磨不透她问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对她不需要任何隐瞒。“别听那群人胡扯,一切都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怎么说呢,我对曲婉来说应该是最亲密的知己吧,也可以说是唯一的朋友。说起产业她父亲还略胜老莫一筹,是商场的老手了,只不过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将来得继承家业呢,所以她从懂事起便跟着她爸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她其实并不容易,帮她爸应酬客户吧,在别人眼里却成了个…那种女人…又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活得挺辛苦。不过她还算乐观啦,日子长了也懒得介意各种风言风语。她生活的环境复杂,难得她还有颗算是干净的心,除非情况逼人,她很少做无益于他人的事。至于她在学校频繁换男朋友也是因为想调剂生活,那些男生要么花心要么人品不好,彼此都不付出真心也就谈不上伤害。我们因缘巧合凑到一块儿,喝过几次酒慢慢也熟悉了,谈深后互相了解了很多。但我们仅仅是好朋友、同道中人,完全没有男女之情!她跟我说她还从没有碰到过真心人,而我…”说到这他蓦地停住,自己说太多了吧。那句“而我的真心人把心给了别人”生生卡在嗓子里再说不出口。
溱笙安静地听着,有些羡慕他说的那种无关****的友谊。曾几何时,她和路恒远不也是如此么?那时经历的每件事都是简简单单风轻云淡,足以在想起的时刻开心微笑。
或许她本就该寂寞。孑然一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拥有?她骆溱笙已经得到太多曾以为是奢侈的东西,至少以前的她从未想过未来是像现在这般。人生如此,为何仍是不知足?
她听他突然顿住,转念已大致明白莫离的意思。正要开口,猛然间一阵风吹得溱笙打了个哆嗦。莫离察觉她的小动作忙道:“咱们进屋吧,可别我还没感冒你先病了…”他抬脚先走,看到女孩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忙又转回方才的姿势。
“溱丫头,怎么了?”这个名字太过熟稔,他想刻意避免还是不小心脱口而出。
骆溱笙徐徐呼出一口气,好听的声音萦绕在这寒冷又温暖的夜色里:“莫夕蕴,我很矛盾。我不想和你像陌生人一样,却更不想离你太近刺伤了你。我不是个好女孩,保护不了身边的朋友,也阻止不了有些事的发生。我想我可能是太害怕失去,所以即使得到了也不敢把它们放在身边太近的地方。但是,我还是有想要坚守的人,他们是我的信念,是撑起我的天空的全部光辉。”她面向着他,努力在朦胧中寻找男孩的眼睛,“我不靠近你,不打扰你,可是,请让我站在你的身后。你们每个人,你,芷汀,路恒远和唐政,你们在我心里的分量不分轻重,不要担心无谓的牵绊好不好?我只是想在往前走的时候累了,难受了,疲乏了,一抬眼就能看到继续下去的希望。”
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后,溱笙只觉得四周静谧了很久很久。就在她以为时间是不是就此静止时,突然只觉得身子一紧,自己已陷入一个冰凉略微颤抖的怀抱。
那环住她肩膀的双臂是那么用力,他紧紧地箍住她,让溱笙在紧迫的窒息感中更有刹那失神。
很快莫离便放开了她。女孩只听到他嗓音低哑地说了句什么,还来不及再说话莫离就先行离开。
他说,会的。就算你失去全世界,我都不会走。只要你肯抬头,总能看得到我。
溱笙恍惚地伸手摸向颈后。他抱她的瞬间,落在那儿的滚烫潮湿,迅速带走温度冷却蒸发,继而消失不见的,
可是他的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