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的黑衣人们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绝望。
他们的负面情绪早就在决定参与这次行动的时候都已经消除干净了。
甚至眼前的场景在来的路上他们都曾经预演过数次。
他们连看都不看手中的断剑，只是不顾一切的将身体中的力量汇聚手中的断剑之中，然后向空中的黑色长剑一掷。
一道道黑光宛若飞蛾扑火般，撞向了那黑色长剑。
他们对那撞击的后果没有一丝的期待与关注，在扔出手中剑的下一刹那，他们吞下了放在牙齿中间的药丸，在浑身炽热的如同火炉般的感觉中吐出了一口血箭。
吐出那口血箭之后，所有的黑衣人都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浑身都没有了一丝生机。
“赤阳丸，赤箭术。”鹤十七一眼就看出面前诡异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赤阳丸的历史要追溯到两万多年前。那时候统治天下，赫赫不可一世的大周王都被来自北方的蛮族用铁骑踏破。
各大诸侯在各自封地面对着这些披发左衽之辈，只能在高耸坚固的城墙下瑟瑟发抖。这些蛮荒之地出来的战士，用恐怖的武力压迫着世人的神经。白天还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晚上铁骑踏门，血流成河，在那段时间是常发生的事情。
至于他们的恐怖武力到底有多么可怕，只用现在的史书上的一句话就能很好概括。
以三换一者，天下精锐。
能够在战损比中得到三比一的结果，就可以称之为天下罕见的精锐。但是在当时战火纷飞的数百年时间，得到这个评价的军队不超过两双手，其中大半还都是打完那一场之后，全殆。
赤阳丸，和赤箭术都是在那数百年间，发源于那与蛮族直接接壤的燕国。
燕国，是周天子分封的一个同姓诸侯国，开国君主更是周王朝威名赫赫的一代宗室大臣。在周王都被破，王族被屠戮一空的情况下，燕与蛮族，只有死战，没有其他。
在这数百年的交战中，面对强大无比的蛮族铁骑，燕国前期节节败退，数以万里计的土地陷入敌手，不知道多少国人死在战火之中。后来在神秘方士的帮助下，炼制出了一种奇药。
之所以称之为奇药，原因也很简单，燕国在这药的帮助下终于挽回了颓势。
一物救一国。
怎么称呼都不为过了。
对于这药的性能，书中记载很简单，服之，与敌不弱下风。这样强大的药物副作用也很直接，服用后，效果退去之后，服用者直接丧失自己的一身修为。
简而言之，成为一个废人。
要知道一个修炼者，为了他一身的修为，可能会花费一生一半以上的时间用在各种事情，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自己的修为。
生命和修为，两者必须舍去一个，你会选择舍弃自己的生命还是自己的修为在一万年前被中山国的那座学院评定为修炼者的几大终极问题之一。
在那时的燕国，却没有对燕国人产生一丝丝的困扰。
少壮者服药披甲上阵，妇孺老者穿衣漫山寻找药物的所需材料。
大战三百年。
燕人十不存二。
奇药所需要的材料也在无所节制的挖取下断种。
不过燕国在两次东迁都城，三位国君亡于阵中的情况下终于将蛮族打退。只燕地一国，蛮族战死之人与其他诸侯国交战死亡人数能大致打平。
可以看出燕国国战的惨烈。
而这药之所以被命名为赤阳丸，是因为当时燕国两位统帅，一位叫赤侯，一位叫阳侯。
也是因为他们为了捍卫燕国国祚立下的大功，慢慢的有人开始叫这药为赤阳丸。叫得人越来越多，也没有人记得原来的那个生涩难懂的名字了。
现在要是想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也只能翻出最古老的史册，才能找到那几个字。
赤箭术则是赤侯军中一个客卿创出的一套异术。
在当时天下，纷乱不已。许多修炼之士有避居山林，也有奋不顾身，投入了浩浩潮流之中。
那些虽然没有高超的指挥本领，也没有一技定天下的谋略之能，却凭着一身修为，也在史册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有的纵横千里，只为传递几个字；有的横击铁骑，对敌首出剑；有的伪装百种身份，潜藏敌境，对目标挥出致命一剑；也有的深思熟虑，创出种种军伍行进之法。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这些人可能战死沙场，也可能死在一些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他们的名字与那佯狂避世之人一起，在史书上任人评价。
赤箭术就是那个年代的遗物。
可能是在一次偶然中，那位客卿看到了不畏死的战士吞下了赤阳丸，无所畏惧的冲向敌人，那样的场景给予了他灵感。
于是赤箭术被创造出来。
赤箭术与那些千奇百怪的异术相比，内容十分简单，就是舍弃一身精血功力，发出致命一击。
舍弃一身精血的结果也很简单，就是当场死亡，没有第二个可能。
后人是很难想象当时的环境是多么的险恶，让先辈们做出这样的举动。吞着丧失一身努力的丹药，施展着必死的异术，就这么直直的扑向对方。
也只有靠这样的先辈，后人才能得以喘息，才能得以感叹他们当时的努力。
燕国赤侯在他一生最后一场战斗中，施展了赤箭术，身死。
这一场战斗后，燕国万载没有发生过一起大的战争。
所以鹤十七在对面这些人施展这些早应该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的东西时候，才会面露吃惊之色。据她所知，赤阳丸因为所炼制的材料耗费殆尽，已经停止炼制多年了。现在也只有大燕王国最精锐的禁卫部队随身携带一枚，那样的携带也是仪式性质多于实际效果。毕竟一国王都需要禁卫部队舍身的时候，那么这个国家离灭亡也不远了。
不过再怎么仪式性强，大燕王国对于赤阳丸的看管也是非常的重视的，每一个禁卫每天都必须要互相检查把所带的药丸，每一颗药丸也都是留有特殊的编号。
所以当面前出现这么多的赤阳丸与赤箭术，这代表了这背后的势力要么和大燕王国关系深厚，要么就是他们培育出来了赤阳丸所必须的那种药材。
对于前者的可能性，鹤十七认为是极其低的，因为就算是大燕王国，也不可能这么明显的来招惹他们。这不仅仅是对自身的自信，也是对对方的智商在正常水平线的肯定。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就要加强警惕了，因为在黑夜里，你不知道对面藏的是一只狼，还是一群狼。
手中拥有着能逆天的奇药，手下还有这么多能随时付出生命的高手，这样的势力，所图，一定不小。
这天下，要起风了。
此时视线再次放到场中。
那些纷乱的断剑在空中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声。
之后吐出的血箭却后来居上，追上了宛若流星的断剑。那一道道黑色虬龙般的剑光在血箭的依附之下，瞬间改变了颜色。
下一息，这些血红断剑竟然在没有人的指引之下，竟然如同军队一般井然有序，仿佛是军士聆听自己的主帅的指挥，有序的在飞行中缩进着自己的距离。
最后，凝聚成了一把巨大的血色长剑。
与那天空中的黑色长剑针锋相对。
鹤十七好看的眉毛已经皱了起来。
能让长剑脱手之后做出如此奇妙的变化的方法有很多，但是绝大多数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人进行遥控指挥。
但是面前这些剑的主人早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就说明一件事情，对方所使用的那套技巧，是数以万计的控剑方式中最最顶尖的那几个。无论是哪个，都代表了一个顶尖的剑修宗门站在背后。
想到这，好看的红唇带起了一丝冷笑。
这里，可是剑祖宗啊。
倒是王临渊却没有注意面前的血色长剑，一直望着对面倒下的那些黑衣人。
这些忘生入死，舍命如斯的人，让他想起了一些人。这些人身上的气质太像昔日在边关看见的数十年如一日的百战精锐。
那些人在面对死亡时候，也是大笑着抬头，挥着自己的长剑，迎敌而去。
死士和死战之士相差的那股味道，就是九死无生和九死一生的区别。前者训练再怎么辛苦，再怎么努力，身上也没有一丝生气，他们的生命出生一刻开始就是死亡。
所以他们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他们真的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死战之士身上虽然也是充满死气，但是他们的眼睛露出的是对生的渴望。
他们之所以选择死亡，是因为相信自己的死亡会让未来更加的好。所以闻死而喜，敢于用命。他们的眼睛不是一滩死水，是对生渴望，对未来希望。
刚刚对面那些黑衣人虽然动作一致，一丝不苟，对自己的生命仿佛是路边的草芥一般，完全没有一丝丝的珍重之感。
但是王临渊看到了，那些人倒下的时候，眼中的神采各一，有的遗憾，有的留恋，有的悲伤，有的期盼。
也正是这一丝丝不同的目光，让原本以为都已经知晓的王临渊，再次陷入了深思。
但是下一息，就把王临渊的注意力又唤了过去。
原因很简单，那位老先生的黑色长剑与对面的那柄血色长剑开始接触了。
单从气势来看，两柄接天巨剑，都散发着恐怖的气机。各自的背后都代表着海量的天地元气作为依靠。
双方在此刻，没有施展什么高深绝妙的招数。
一者是认为没有必要。
另一者也是认为没有必要。
前者之所以如此认为，是因为他的实力，早就已经到了对面那些抱以死志之人不敢想象的地步，所以，没有什么必要施展一些玄妙决绝的剑术。另一者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境界到了什么程度，但是早就已经对自己进行好了相应的定位。如太阳只需升起，花儿只需开放。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他们所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费对面一丝丝力气。
哪怕一丝也好。
所以对他们来说，玄妙的招数没有什么必要，反而如果因为招数的奇特让对面见猎心喜，也出了一招精彩的剑术，那么就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亏大了。
所以直接全力以赴，用最简单的一刺，来面对对手。对面也定不会不顾身份，用什么灵巧的技术来破解。
这样的话，结果也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也是他们所期待的结果。
巨大的冲撞下，结果惨淡。
血色长剑如枯叶遇到狂风一般，接触不到一秒，就在空中解体，化成了一道道红点散向四周。
为首的两个黑衣人，看到这样的结果，并没有情绪上的波动。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每一个动作，对方的每一个反应，都模拟过无数次。
甚至可以说，对方这样的反应是最有可能的，也是他们最希望的情况。
于是面对朝夕相处的同伴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他们也没有丝毫的感触。只是把自己刚刚直刺出去的长剑默默收回一寸，如同蓄力发泄一般，又在瞬间刺了出去。
只是在刺出去之前，他们两个人也咬破了嘴中的那颗药丸。
那一刻两剑的威势，比之前二十多人一起出剑更加强大可怕。
看着天边的剑影，瘦个子的剑手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将自己身上蓬勃的生命之力按照一种枯涩难懂的诡异方式运行了一遍，在运行过程之中，他感觉到了浑身上下的真元增强到了此生都没有达到过的境地。在下一刻他丝毫没有眷恋一生修行得来的东西，带着嘴中的血箭，喷涌而去。
倒下前，他想起了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在鸡鸣时分起床，饮用微温的洁净泉水洗涤肠胃，然后互相算着分量，吃下经过计算的最适合自己身体的各种用灵泉水煮过的灵食五谷和灵菜药蔬。
到现在，嘴中咬破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血液中的那股清淡幽凉的味道。
虽然吃的东西都高价不菲，可是对无肉不欢，无酒不快的他来说，这段时间的素食生活真的是生不如死。
所以当他倒下的时候，眼中流露的却是解脱。
只不过在低头的时候，他看到旁边的苏老头也一起倒下，老头的眼神当中却是对他的一丝笑意。
瘦个子剑手不用细想都知道，这个老头在嘲笑他吃不了苦，于是奋力的瞪了回去。
下一息，两人都面带微笑倒下。
没有人知道，天下间有名的两位剑客在这里埋骨。
王临渊的眼神有点奇怪，他似乎认出了两人之中的一个。
无论这两人做出了什么多么掩盖自己身份的事情，可是到了他们今天的这个境界，一言一行都自带着特殊的气息。更何况激战中露出来的意境真元，想藏着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太难了。
再加上这方世界，能到达这个境界的人太少了，认不出来才是奇怪。
只不过他奇怪，以放浪不羁闻名于世的酒道人，为什么会选择做一个死士。
但是没有来得及细想，面前的两道血箭做出了和前面众人一样的事情，他们合成了一柄巨剑，再次直直的刺向了对方。
这一次血剑的气势，远逊于刚刚声势浩大，但是在场的众人绝对不会看低它。
因为这是两位站在人间巅峰的人用尽生命的一击。
大声无息，大美无形。
也是如此内敛的一击，才不愧赤箭术之名。
老先生却闭上了眼睛。
他努力的回想着，想起了脑海里久违的画面。
画面里，两股强大的人流在进行疯狂的冲击，各自的顶尖人物有的捉对厮杀，有的带队冲锋，有的潜行刺杀。无数人在争斗，穿着蓝颜色铠甲的人群处于下风之中，不过面对比他们明显凶狠多的对手，在冲锋失败后，也只是站稳脚跟，没有丝毫的放弃，高举自己的巨盾，一次次的抵挡对方的撞击。
那巨盾的身后走出了一个将领，胸前大剑微红的剑柄在风雪里如同一朵火焰，迎风飘荡，却永不熄灭。
他在阵前约战了敌方的首领，在最后，他施展了和面前两个年轻人一样的招数。
这一仗之后，这招被大家称呼为赤箭术，这个名字，也是为了纪念这位封号为赤侯的人。
是的，两万年前的那一仗，他就在赤侯军队的不远处，和另一个人对峙着，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位忘年交死在阵中。
当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如今自己会成为这一招的对手。
而且此时对面两个人，和当时的赤侯相比，相差可能也只是一线之间。所以这一击的力量，比当时的赤侯强出许多。
所以在这一刻，他仿佛越过了岁月，又看到了那个倔强的男人。披着甲，挥着剑，保护着自己的族人。
面前的两人倒下后眼中的满足，也是为了守护着什么吧。
略显失神。
不过下一刻被远处传来的硬撼的感觉把他从岁月中拉了回来。
感觉到那股力量，他笑了一下，身上的真元再次喷涌出来，传到了天上的剑影之中，击散了对方。
默默地看着那两人倒下的地方。
叹了一口气。
老先生望向了王临渊。
“现在轮到我们两个的事情了。不会有别人打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