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墓石
车拐进尼丰县,在当地文物部门的安排下,三人住了下来。
洗漱完毕,从喀帕克阿斯干村回来的张海林就来到了他们的住处。进屋之后,他先是和三人打了个招呼,接着拿起茶杯,也不管是谁的,一通猛喝。
喘了口气,张海林向三人介绍了一下初步的情况。在张海林介绍情况时,孟宪明忙着记录,一旁的启超则静静地听着。当说到叶合买提得了失心疯时,启超问:“张局长,那个发现者怎么会突然就得了失心疯了呢?”
张海林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似乎没见过,有些疑惑。
孟宪明赶紧介绍:“这是咱们省报记者启超,一直跑这个口子。”
“哦!原来是记者啊!”
启超一听,这位张局长似乎对“记者”这个字眼很敏感,或者说有些意外。忙说:“张局长,你放心,咱们行有行规,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张海林笑答:“小老弟,那个老汉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现在好了。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听说这种事情在他们村子很正常,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什么现在好了?这病好得挺快,挺麻利?”
张海林也不理会启超,他接着说:“当时我下到那个坑里,发现确实有块巨石,但是做什么用的并不知道。石头上有一些雕刻不是很清晰,还有,在石头上发现了佉卢文,这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发现。”
“什么,佉卢文?听张局长这么一介绍,我觉得应该是一个新发现。你想想尼丰县曾经就是精绝国的区域,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们看到的这个巨石应该是封墓石。”孟宪明急切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给公安局说了,让在现场拉上警戒线,保护起来。”张海林带着汇报的口气。
古人如果有些财产的大户人家和王侯将相都会在死后的墓穴入口处放上封墓石,这是为了防止盗墓贼。封墓石一般都重达万斤,葬埋的时候从顶上下来,把墓道封死,这样盗墓贼想挪开它是很困难的事。
这一夜,微风习习,树叶低吟……
抵达尼丰县的第二日早晨,两人在张海林的带领下驱车来到喀帕克阿斯干村,此时村子发现文物的消息不胫而走,村民们坐在村口的桑树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叶合买提家的棉花地里有文物了,这下子这老家伙发财了。我前几天还用绳子拴着一个县上文物局的人进去了呢!”
“发什么财啊,这老家伙差点疯掉。”
“怎么?”
“反正不好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那里作祟呢!”
“我听说,昨天好多警察将那里围起来了,现在都过不去。”
“反正挺大的一个坑。”
“我就说咱们这个小村子肯定不简单。”
“你什么时候说的啊?我们咋不知道!”
“那天你不在场,当然不知道了。现在你知道了也好些,这样以后可以宣传宣传。”
“你就吹牛吧。”
这时,启超和孟宪明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村民停止了讨论,盯着他们看,一直等到他们走远。
“你看,这些人肯定也是冲着那大坑里面的东西来的。”
“看来咱们村子有热闹看了。”
“这么多人来,肯定要吃饭,我回去弄两锅抓饭,到时候肯定能赚一些。”
“吐尔逊你小子脑子挺活泛啊,这都让你想到了。”
步行半个多小时,启超、孟宪明到了叶合买提家的棉花地里。此时县上已经用一个大帐篷将大坑罩在了下面,地头上拉起了警戒线。公安局局长坐镇指挥,一切显得井井有条。
张海林介绍道:“黎局长,这是西域考古研究所的孟宪明、叶尔兰研究员,是上面派下来参加这次考古发掘的。”又指了指启超,“这是咱们省报的记者,是来采访这次考古挖掘的。”
“三位,这是我们县的公安局局长黎民,县上这次派他来维护治安和协助我们的考古工作。”张海林很熟练地作了简短的介绍。
启超看到这位黎局长脸色黝黑,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所致,他眼神犀利,站姿笔直,估计是从部队上下来的。而且握手的时候力气很大。简单地了解情况之后,孟宪明和叶尔兰要求下到大坑中展开第一轮的调查,但启超不能跟着下去。
“这算不算过河拆桥?写表扬信的时候是我,干具体工作却不让我去!孟夫子,你可不能这样玩啊!我也一同下去吧,刚好可以帮帮忙,也可以从整体上把握考古进程,写一个考古挖掘的整体动态稿件。”
孟宪明不乐意地说:“别开玩笑了,我们这是下去工作,顾不上你这个大记者,你就在上面待着,这墓说不定会有暗器,伤着你估计也是个大新闻。”
“不行,一起下去吧。我都已经给领导申请,准备写一篇考古现场的报道,我不下去,怎么能有现场感,你这是砸我饭碗啊!”
“行了,那就让启记者跟咱们一起下去吧,都采访很多次了,让他也亲身感受一下。”
叶尔兰这话一说,启超心里乐开了花,对叶尔兰也增加了几分好感。启超赶紧用眼神回谢了叶尔兰,叶尔兰也眨了一下眼。
“还是老同志会照顾人!”启超挤兑道。
孟宪明想了想,说:“行,但是你下去必须听从指挥,我现在就是领队,你必须服从命令。”
“行,给你个台阶,让你当回老大。”
此刻的大坑边上已经弄出了一个绳梯,这样可以方便上下,三人先后下到坑底。启超抬头看去,坑内周围的泥土是新鲜泥土,没有任何杂质,在大坑的角落有些杂物,看来是水渗下后留在地上的,从这里可以判断出这个坑是水冲出来的,参与考古采访很多次的他已经有了最基础的专业知识。
孟宪明、叶尔兰两人沿着坑内不大的空间细致地寻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他们便拿出简单的考古设备来到巨石前。两人戴上手套,拿出毛刷子开始轻轻地刷附着在封墓石上的泥土,一点一点地。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封墓石的真容展现在三人眼前。
呈现在眼前的只是这块巨石的一部分,只见其高度有五米,宽度为三米。表面浮雕明显是技艺精湛的高手雕刻,活灵活现,大概是佛祖涅槃,飞天,神兽,戴面具跳舞的人等内容。
“启超,你看这封墓石上的雕刻多美。我这还是第一次在新疆见到这么完美的一块封墓石,这些雕刻比较隐秘的一些角落还有颜料的痕迹,我想当年下葬的时候肯定比现在还漂亮。真的是很不错,很难得的一件文物。”
“是啊,我以前采访也没有接触过这一类的东西,你这下子高兴了吧!”
“这些东西似乎还活着一般,我都能感觉到它的呼吸,它太漂亮了。”孟宪明深深的赞美了一番。
“这里没有被盗的迹象。右下角这个不规则洞是一个老鼠洞,是在洪水的作用下被冲开的,这一点可以确定。”在一旁观察洞穴的叶尔兰说。
“那就好啊,这么大的一块封墓石里面的主人肯定不简单。”
“二位,二位别讨论那些没门道的事,你们快看,这上面好像有文字啊!”听到这话,孟宪明和叶尔兰赶紧凑到启超跟前,这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封墓石的下部,靠近左边的泥墙,这些文字隐隐约约地藏在那里,像一群小蚂蚁,字写得很别扭,不是维吾尔文字,也不是蒙古文。
拿着手电死死盯着这些文字的孟宪明突然喊了出来:“这……这是佉卢文啊!好家伙,看来这上面的不全,这石头隐藏在泥土里面的应该还有一些。叶尔兰你看看。”
“佉卢文不是一种‘死’文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启超不解。
“佉卢文不是一种‘死’文字啊!据说它是公元前3世纪印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时期的文字,原文为Kharosthi,全称‘佉卢虱叱文’,最早在印度西北部和今巴基斯坦一带使用,公元l—2世纪时在中亚地区广泛传播。公元4世纪中叶随着贵霜王朝的灭亡,佉卢文也随之消失了。18世纪末佉卢文早已经成了一种无人可识的死文字,直至1837年才被英国学者普林谢普探明了奥秘。”孟宪明背课文一样地说。
启超说:“孟夫子确实是下了苦功夫,小伙子!”
“胡适先生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切皆有可能。”
叶尔兰在一边提醒:“小孟,你是认识佉卢文的啊?”
“我只是认识一点点,我的导师吴卫国常年研究西域历史和文字,所以对这种消失的文字非常熟悉,也经常给我讲这方面的知识。他有一份字根表,在我电脑里,看看能不能把这些文字破译出来。”
随即孟宪明从背包里拿出电脑,连接好激光扫描仪,开始对封墓石进行扫描。扫描结束后,孟宪明将几个容易辨认的字体先对比破译。
“你看,这是‘精绝国’,这是‘诅咒’,这是‘王子’。难道这是一个精绝国王子的墓?不可能啊,现在出土的木简和史料记载都没有出现过精绝国国王的名字,怎么在这里会有王子呢。如果真的是如此,这次可真的是重大发现啊。”
“你说什么诅咒啊,不会是这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僵尸,比如法老的诅咒一类的?我可不想在这里拿生命开玩笑。”启超一本正经地说。
“胡说。我考古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有什么诅咒。那些都是前人用来吓唬盗墓贼的,不用担心。心里没鬼,则世上没鬼。”孟宪明认真分析。
“那敢情好,别出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只可惜文字太少,我估计在看不见的那部分石头上肯定还有文字。看来要先将封墓石全部挖出来才行,最好是吊出去,这样更方便一些。”孟宪明自语道。
然后他转身对上面的张海林喊道:“张局长,能不能组织一下村子里的村民参与到前期考古工作中来,先将这封墓石挖出来。你再到县上找找看有没有大型的吊车,到时候需要将这块石头吊上去。”孟宪明对焦急地等在上面的张海林大喊。
“可以,我现在就去安排。吊车的事我也和县上联系,绝对全力配合你们。”
“启超,看来你今天是写不成稿子了。我要联系一下我的导师,他是这方面的行家,我将扫描好的墓石资料给他传过去,希望他能准确地破译这墓石上的文字,好给我们一些启发,如果他能来的话就更好了。”
“你说的就是那个有点愤青意思的老爷子啊?”
“什么愤青?他可是我的老师,怎么突然和你一样成了愤青啦?”
“对,他不是愤青,这个词是给年轻人的,他应该是愤老,愤怒的老汉。没事,老爷子只是一个考古愤老,对以前外国盗贼的这种犯罪行为给予一点还击还是应该的,那就赶紧联系吧,刚好我也需要权威专家的解读。”
“拿你没办法。”
“没事,刚好我也需要权威专家的解读。”
打开墓者死
北京,一所安静的四合院,院子里花朵盛开,有菊花、喇叭花、君子兰,房门半闭着。一只白色的京巴卧在门前,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默默地想着什么。
屋子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埋头桌前,发黄的书籍在桌子上放得很整齐,此刻这位老者正在看一本英文杂志,边看边叹息:“这样的资料怎么能在外国呢,这明明就是我们的嘛,唉!”
正在感叹之时,电话来了。老者顺手拿起旁边的座机,然而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桌子上的那本英文杂志。
“老师啊,我是宪明,您这会儿忙不忙啊?我这边有些新的发现,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知道您是这方面的行家,您给看看,我现在就将扫描的东西发给您。”
“我是行家不用你拍马屁,发过来吧,等我看完给你电话。”
老者快步走到另外一间屋子,打开电脑。眼前一幅普通的石头画面在电脑上展现开了,老者津津有味地品读着,像一只饕餮遇见了美食。
只见他不断地看着石头上的浮雕,发出赞叹之声。
“这小子找到的这个东西很有意思。”
突然,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几个看似不起眼的文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恨不得赶紧钻进电脑里面,将这几个字抠出来,放在眼前。
“这是佉卢文啊!好像不完整啊。”老者嘴里嘀咕着。
“这些佉卢文的意思是,精绝国、亡人、诅咒,打开此墓者死。打开此墓者死?这说明什么?难道墓中有机关。不行,我要去一趟新疆。”老者声音低沉地自语道。他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片沙漠,那沙漠下掩埋的历史仿佛是一本无人查阅的书籍,而他就是这书籍的读者——他幻想着自己正站在一大片沙丘之上看着远处废弃的城墙。
他这辈子一直在默默地追寻着,追寻一个民族神话背后的神秘国度,一个比现存历史还要久远的神话。
“李梅,我又要见到你了。那些官老爷,伪专家,你们会有一天看到的!”老者死死地盯着电脑说。
老者拿起电话:“宪明,我是吴卫国,我给你说,我刚看了一下,这个石头很有价值。那些浮雕雕刻的手法很精湛,肯定不是出自平常人之手。以我现在的判断,这个墓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这一点你们一定要明确。”
“是的,老师,我们明白这一点。那些字你看见没?”
“看见了,这些字我翻译出来了,分别是‘精绝国、亡人、诅咒,打开此墓者死’,但是我觉得不是很全面,应该还有其他的文字,记住,你们一定要小心,要注意安全。我决定赶今天最后一趟班机去你们那里。”
“是吗?那太好了,老师,有你来这次就好办多了。我联系单位到时候接你,然后送你过来。”
“那就辛苦你了,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吴卫国挂上电话,顺手拿起一些觉得有用的书籍,然后拿出几件换洗的衣服,换好衣服拿起电话打了两个电话后,就出了门。门口的京巴看见吴卫国要出门,也起身抖了抖身子,顺势要跟着出去。
吴卫国盯着京巴说:“毛毛,在家要听话。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等会儿有人会带你出去的。”
那京巴似乎听明白了吴卫国的话,趴在地上不断地摇着尾巴,似乎极不情愿,又无能为力一般。
吴卫国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的头,这下子这只京巴满意了许多,又跑回到屋檐下,继续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孟宪明挂完电话显得异常兴奋,对启超和叶尔兰说:“导师要过来,这下子我们可以更方便了。”
“你这位导师到底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啊?”听完这一老一少的电话交流后,启超问。
“吴卫国不只是我的导师,他还是国内泰斗级的西域学研究者。他年轻的时候走遍了新疆的各个县市,经常进塔克拉玛干沙漠。他对工作严谨,时常说:‘考古不是儿戏,一定要有证据。’在我看来,他是一位非常博学的考古人。”
“我以前只听你说这位老师火气很重,很愤青。”
“我什么时候说他是愤青了,你刚才还说他是愤老。我可知道尊老,你就不行。”
“我这人一向是很注重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的,尊老、爱老还是懂的。你这是污蔑吧。”
“我污蔑你,我像那样的人吗?”
启超变了个脸,“我倒觉得你这老师应该很古板吧,在我看来这些搞研究时间长的人都是这样的。”
“那你就错了。吴老师很会接触各类新事物,对年轻人也是如此。
从来都是亲自实践,不妄加揣测。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又像一个父亲。
老人一辈子把自己交给了中国的考古事业,没有儿女,所以对我们特别好。”
“那这样的人,我可要好好巴结巴结,多挖一些新闻线索回去。说不定得到他老人家的提拔,我这辈子好吃好喝的就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