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动了车子。
“你现在可是反应越来越迟钝了,在车里一分钟后都没发现我。”
一个声音从后排座上响起:说话的是沈夺。
“人再牛逼也不愿意跟鬼过招。你是鬼嘛!”路建平减速,想在路边停车。
“别停车,简直走,大姐想见你。”沈夺说。
“别他妈跟我开玩笑,我说过我不是你们要找的——”
“闭嘴吧你,你要不是高路,我把脑袋揪下来给你当夜壶。”
“算了吧,你脑袋太小,当夜壶都装不下我一泡尿,还是留着奉承你的大姐吧。”
“哥,我面前你就别装了。你要是能骗过我,我就白活了。”
“你可不白活了,见着陌生人就一口一个哥,我可没你这缺心眼的弟弟。”
“你我朝夕相处了十五年,十五年啊,我十一岁就跟你在大街上混,我们同吃同住了十五年,我们在一张床上睡了十年。你什么习惯我不知道?说一句赶进的吧,喘气儿的声音我都能辨别出是你来,还跟我装你不是高路?”
路建平听到沈夺在身后说的那些话,他的脸色虽然如常,但是眼神急遽地变化着。
“你到底要干什么?”路建平突然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后排座上的沈夺没有系安全带,他坐在正中,车子突然一停,他被惯性带得一个猛子向前面冲去。路建平就势把他的脑袋狠狠地按到椅背上,厉声问道:“你他妈到底要干啥?”
“我就是来问你要干啥的。咱兄弟之间别兜什么圈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必须到山城来假装别人的老公?”沈夺被路建平按着,脸憋得通红,他喘息得很困难,但还是把话说完。
路建平沮丧地把沈夺搡到后面,松开了他。长叹一声说:“就算我真的是你的大哥高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他妈想给谁当老公就给谁当老公,你管的着吗?用得上你兴师动众跟那个曾玲从山城撵到白城?”
“那当然不一样了,你要是高路,就必须跟我和大姐在一起。你只能给曾玲当老公。”
“兄弟你恕我直言,你对曾玲那么好,直接给他做老公得了,省得出来乱抓男人。”
“我也想啊,说实在的,我真不愿意让你回去,可你不回去,她会伤心。你回去,我伤心。我左右为难,即使知道了你就是高路,我也在大姐面前没说实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个粑粑?”路建平回身一手拉开车门,对沈夺吼:“赶紧滚蛋,没功夫跟你闲噶哒牙。再出现的话,我可下狠手了。”
“我再坐一会儿呗,在你的车里,闻着你的味道,我特舒服。”沈夺闭着眼睛,用鼻子在空中嗅着。
“他妈有病。”路建平说,“快滚蛋,别用我动手。”
沈夺看着路建平,抬起身似乎是要下车了。却突然一探身子,脑袋已经到了路建平的脑袋上。路建平不明所以,他一躲,脑袋躲过去了,但是肩膀却被沈夺按住,他张嘴在那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路建平疼得直叫。
“疯子,你他妈真是疯子!”
沈夺却嘻嘻一笑,是冷笑。他摸着嘴角的鲜血,对路建平说:“最起码一周,你没法把身体暴露给女人了。下周,我还会来见你。”
说着,推开车门,悠然而去。
路建平望着他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他的肩膀上冒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衬衫。
他掀起领口,向被咬的肩膀看。血糊糊的一片。一周也好不了。
他把车开去附近的一家诊所,让医生做了处理。
“人咬的还是狗咬的?”医生问。
路建平有点愕然:“咬的你也能看出来?”
医生笑笑,说:“打个狂犬疫苗吧,无论啥咬的,打上有预防作用。不在我这打,要去防疫站。”
妈的。路建平忿忿地骂。
沈夺这王八犊子总在他后面跟踪他,可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想卖掉家里那块玉蟾蜍。他跟中间人霍先生已经谈得差不多,这块玉弄好了能卖300万。有了这笔钱,有些人就能活。他不能让沈夺这么跟踪下去。这是个疯子,没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万一搅了他的好事,那他一切就都白忙乎了。
出了诊所,路建平上了车,拿起手机,把沈夺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给沈夺打电话,约在天福烧烤见面。二十分钟后,路建平到了天福烧烤。天福烧烤在门外的人行道上搭了十来米的棚子,里面摆满了桌椅,每张桌子前都差不多围满了人,成了露天的大排档。师傅光着膀子在烤箱前烧烤羊肉串,几口大铁锅里都有人在辣炒蚬子,毛豆,蛏子。他走进店里时,在门口迎宾的女服务员对她彬彬有礼地微笑说:“您约的人在二楼3包。”
没想到沈夺的腿脚够快的。
路建平上了二楼,来到三包门前,伸手拉开门,但坐在房间里的不是沈夺,而是曾玲。
想离开已经晚了,曾玲素净的一张脸,黑漆漆的目光幽幽地注视着他。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五官浮雕一样从迷离的灯光里显现。见到路建平,她嘴角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笃定的抬了抬下颌,示意路建平坐下。
这个女人,总是这么居高临下。身材娇小柔弱,但却一直给人不敢轻易小觑的姿态。
路建平坐在曾玲的对面,平静地看着曾玲。两人对视了半天,还是路建平先开了口:“这屋让抽烟吧?”说着到包里找烟,叼在嘴角一只,用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才在烟雾中眯了眼睛,把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向曾玲示意:“你抽吗?”
曾玲看着白沙烟的烟盒,脸上毫无表情地说:“你换牌子了?”
“哦。”路建平没说什么,把烟放在桌上,打火机丢在烟盒上。
“打火机也换了。”曾玲的目光轻轻落在打火机上。
“我用不用脱了衣服,让你看看我身体换没换?”路建平轻佻地向曾玲吹去一口烟雾。
烟雾在曾玲脸上弥漫。曾玲轻轻闭上眼睛,却一动不动。等烟雾散尽,她重新睁开眼睛,依然直视着路建平,面无表情地说:“脱吧,我就在这看着。”
路建平站起来就开始脱,两下就把衬衫脱掉了一半,衬衫碰到了肩膀上的伤,疼得他一龇牙。嘴角叼着的烟卷颤抖了一下,差点掉下去。
曾玲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对面的路建平,不动声色。
路建平简直要疯了。
他穿上衣服,冲曾玲吼:“你到底要干什么?大街上的男人都死绝了,你缠着我?”
“我不干什么,我在找我男人。”曾玲端正地坐着,一字一板地说。
“我他妈不是你男人,我叫路建平,听好了,我叫路建平!”路建平冲曾静一伸手指。
手指差点杵到曾玲的鼻子。
曾玲还是动也不动,静静地看着路建平的手指,从手指一点点地顺着他的手臂看到他的脸上来。
路建平感觉曾玲的目光黏糊糊的,像一条凉凉的小蛇,顺着的手指爬到了他的身体上,他神经质地一把缩回了手。
“你什么都能换,但是你对我的感觉换不了,就像我对你的感觉也换不了。”曾玲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挪动一下身体。除了眼睛和嘴巴动过之外,什么都寂然不动。
她那么胸有成竹,那么稳操胜券,这让路建平的心里开始敲鼓。
他不能再坐下去了,沈夺让人疯狂,这个女人会让人疯狂之后再疯狂。
这两个疯子!
他站起身,拿了他的烟和打火机,揣进口袋里。向外走去。
曾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但路建平却觉得那目光具有穿透力,像子弹一样穿透了他的后背,钻入他的心脏里。
4、
午后的阳光很具有穿透力,照在靠窗边的桌子上。
鸽子用小勺搅拌着黑色杯子里的咖啡,眼睫毛上站着两颗眼泪。
师哥看着鸽子,蹙着眉头,说:“你们现在关系很不好?”
鸽子不说话,还是用小勺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咖啡在杯子里形成漩涡,一圈一圈,看久了,好像自己会掉进旋窝里,再也出不来。
“有多久了。”师哥不忍看鸽子难受。
“很久。”鸽子轻声说。
“从他从山城回来?”
“差不多。”
“你们,在一起,好过吗?”师哥有些费力地说。
鸽子半晌无话。眼泪在眼睫毛上再也站不住了,扑簌簌地落下来。
师哥把纸巾递给鸽子。
“你认为肯定不是路建平了?是那个双胞胎?可那个双胞胎也有可能真的在当年河里淹死了。”师哥轻声地探问。
鸽子把脸靠向里侧,哭得浑身颤抖。但却是无声的。
师哥不在说话,伸出手,用力握住鸽子的手。鸽子忽然趴在师哥的手上,哭得后背一个劲地起伏。
“你没有跟他谈?”师哥铁青着脸,问。
鸽子摇头。
“不好谈?”
“也不是,我总觉得没有足够的证据。”鸽子已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把脸埋在手里的纸巾里。少顷,她压抑回了啜泣,轻声说:“我想去趟山城,去见见那个高路生活过的地方,看有没有跟现在的路建平相似的。”鸽子把路建平后背伤疤和山城纹身馆的事也对师哥说了。
“那我陪你去。”师哥说。
鸽子摇头,说:“我还是自己去吧。”
“那怎么行,那地方你人生地不熟,何况你还是个女的。”师哥望了鸽子一样。
鸽子还是摇摇头:“我能行。要是万一遇到事,我给你打电话,你山城不是有朋友吗,我会找他们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