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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凤之神(3)

有一则民间传说,可以帮助我们对凤之“火精”的理解——说是古时秦岭山区凤凰岭一带,曾有一段时间环境恶化,阴风霉气笼罩着光山秃岭,撒下种子长不起庄稼,人们衣食无靠,只有四下逃亡。忽有一夜,一只金凤凰从远方飞来,落在青峰山上,扬头振翅,响亮地叫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了奇迹:阴风不刮了,霉气飘散了,光山秃岭被茂盛的草木覆盖了,清泉涌流,鲜花盛开。逃亡在外的人们闻讯,纷纷返回家乡。

大家趁着春光,耕耘播种,秋天大获丰收。从此,这一带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百姓安居乐业。于是,人们就把这座山叫做凤凰岭,并在岭上建了一座凤凰祠,祠里敬奉着一块据说是金凤凰化身的石头。后来,消息传到山下一个大恶霸的耳朵里,这个恶霸便带着人马上山,将石凤凰强行抢走,供奉在自家的祠堂里。每天三拜九叩,祈求凤凰给他家带来好运。但是事不如愿,没有好运不说,有一天凤凰还双翅一振,似要腾空飞去。恶霸急了,拔出刀来,就去砍凤凰的翅膀。不料刀锋和凤凰的身体一碰,就轰地爆出一团火苗,转瞬便成大火。好一场火呀,熊熊勃勃,烈焰弥天,财主的祠堂被烧成一堆瓦砾,贪婪的恶霸也没能逃脱葬身火海的命运。而那只凤凰,则从大火中腾空而起,飒飒地飞到天上去了。

3.达天

凤具有“向阳”的神性,而“向阳”也就意味着“达天”,因为,太阳高悬在天上,飞向太阳,也就等于飞向了蓝天。——即使不向着太阳飞奔,天也是凤凰翱翔的空间,因为凤源于鸟禽,而鸟禽们一旦展翅飞起,必定达天、在天。正像一首歌唱的那样:“只要有翅膀,就会有飞翔;只要有飞翔,就会有天堂”。

凤凰达天的神性,早已为古人所观察和论述。《论语摘哀圣》言凤有“六像”,其第一像便是“头像天”,接下来的“目像日”、“背像月”、“翼像风”等,都可谓天之象。《诗经·大雅》言“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这个“傅”字,在这里为“附着”、“挨着”、“挨近”之意。《韩诗外传》讲得要形象些:“夫凤凰之初起也千里,藩篱之雀,喔咿而笑之,及其升少阳,一屈一伸,辗转云间,藩篱之雀,超然自知不及远矣”。还有贾谊《吊屈原赋》:“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而《庄子》就讲得更夸张了:鹏(凤的容合对象)“之背不知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其他如“王者上感皇天,则鸾凤至”(《春秋感精符》)、“天枢得则凤凰翔”(《春秋运斗枢》)等等,也都隐喻着凤凰达天的神性。于是,《韩诗外传》总结说:凤能“究万物,通天地”。

在一些神话、仙话和民间传说中,高渺神秘宽广的天,往往是和红尘相对的理想的居住地,那里无束无缚,无压无迫,无需为衣食住行发愁,自由而自在。如记载于《太平广记》引《仙传拾遗》中的襄阳人“蔡女仙”——自幼心灵手巧,擅长刺绣,颇得邻里们夸赞。有一天,忽有一老翁来蔡女家,请她绣一对凤凰。并说绣成之日,他会来指导云云。几天后,蔡女将凤凰绣成,果然五彩焕然。老翁前来,教蔡女为凤凰绣上眼睛。俄而完工,凤凰当即腾跃飞舞。于是,老翁便同蔡女一个乘凤一个乘凰,升天而去。《太平广记》引《续仙传》中,还记有“有五云盘旋,仙女奏乐,白凤载玄静升天”之事。

凤凰达天的内容,在出土的帛画、壁画上也有反映。如出土于长沙南郊陈家大山楚墓的《龙凤人物帛画》,其画面描绘的,就是一个细腰长裳、仪态端庄的女子,在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鸟和一条足爪划动的青龙的导引下,准备飞上天国的情状。洛阳面粉厂西汉墓出土的《卜千秋墓壁画》,描绘的也是女墓主捧鸟乘三头凤、男墓主持弓乘龙升天的景象。

凤之所以会具备达天的神性,一是鸟飞于天给人们的启示;二是人们敬天、畏天的情结;还有第三——此条也许更重要:人们厌倦了世俗的、恒常的、被限定、被压迫的生活,渴望摆脱束缚,超越红尘,到无拘无束、可以充分释放自己的天界仙国里去。达天的神性,可以使人们“乘凤凰,去天堂”。

4.自新

凤凰的自新,与其属于“火雀”、“火鸟”有关。

郭沫若先生根据上述相关资料,将中国的凤凰和古阿拉伯的神鸟“菲尼克司”(Phoenix)嫁接、融会在一起,创作出了着名的诗章《凤凰涅盘》。据说,“菲尼克司”是天方国的古神鸟,这种神鸟满五百岁后,要集香木自焚,然后再从死灰中复生。恢复生命后的“菲尼克司”就“鲜美异常,不再死”

了。于是,中国的神鸟凤凰也要像“菲尼克司”那样,先集香木以“自焚”,然后从烈火中“再生”。

按照诗人的描绘,凤凰涅盘的时间,是在新年到来之际。“除夕将近的空中,飞来飞去的一对凤凰,唱着哀哀的歌声飞去,衔着枝枝的香木飞来,飞来在丹穴山上”。这时候的丹穴山,梧桐已枯槁,醴泉已消歇,寒风凛冽,冰天雪地。凤凰将香木一枝枝地堆集起来,然后由凤啄出火星,凰则用翅膀将那火星扇成香烟和火苗。很快,山上香烟弥漫,火光弥满。香烟和火光中,凤跳起了低昂的舞蹈,凰唱起了悲壮的歌谣。一群凡鸟,也从天外飞来观葬。凤音“唧唧”,凰声“足足”,它们诅咒冷酷如铁、黑暗如漆、腥秽如血的茫茫宇宙,将其比作“屠场”、“囚牢”、“坟墓”和“地狱”,质问它“到底为什么存在”。它们也诅咒五百年来漶漫、沉睡、悲哀、衰败的生活,说这样的生活没有“新鲜”,没有“甘美”,没有“光华”,也没有“欢爱”,只有“流不尽的眼泪,洗不净的污浊,浇不熄的情炎,荡不去的羞辱”。为了和这一切诀别,为了重新获得青春,它们毅然决然地跳入熊熊烈火之中。经过一番浓烈悲壮的燃烧,“死了的凤凰”连同“死了的宇宙”一起更生了。更生的凤凰踏火而歌,“我们新鲜,我们净朗,我们华美,我们芬芳”。还有“热诚”、“挚爱”、“欢乐”、“和谐”、“生动”、“自由”、“雄浑”、“悠久”,都伴随着凤凰的新生而新生了。“火便是你。火便是我。”“我们欢唱,我们翱翔。我们翱翔,我们欢唱。”诗人以炽热饱满的激情和汪洋湍急的笔调,表达了一种积极主动地同旧世界决裂,积极主动地毁弃旧我,再铸新我、创造新生活的决心和愿望。

这首诗是郭沫若先生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中国现代新诗的开山作之一,影响深远。

有趣的是,在凤凰涅盘的过程中,凤凰的几位重要的容合对象都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面对凤凰的集香木自焚,它们高兴地笑着,说着风凉话:

“哈哈,凤凰!凤凰!你们枉为这禽中的灵长”!它们幸灾乐祸,不相信,也想不到这位百鸟之王死后还会复生。它们盘算着凤凰死了以后各自的私利,岩鹰想着它就可以做“空中的霸王”,孔雀想着“从今后请看我花翎上的威光”,鸱枭已闻到了不知从哪儿来的“鼠肉的馨香”,家鸽只想保持“驯良百姓的安康”,鹦鹉高叫“从今后请听我们雄辩家的主张”,白鹤要让大家都欣赏它们“高蹈派的徜徉”。这些当然都是诗人的借喻和象征了,意在批评现实生活中的浅薄、猥琐、丑恶和庸俗,从而进一步反衬出凤凰的高洁自律、超拔壮美的精神境界。

从“多元容合说”的角度来看,岩鹰、孔雀、鸱枭、家鸽、鹦鹉、白鹤等等鸟禽,是不会以那样的态度对待它们的领袖、它们的“王”的。凤凰取材、取像于它们,代表着它们。它们希望凤凰成功,因为凤凰的成功也是它们的成功,凤凰的辉煌也是它们的辉煌。它们明白,只有成为神物的凤凰才有主动投入烈火从而求得再生的勇气和本领,作为凡鸟,它们是不具备这样的勇气和本领的,尽管也向往太阳,也喜欢温暖。

郭沫若将菲尼克司的传说移入中国的凤凰传说,从而形成了一个新的凤凰的形象。过去,中国凤凰是不讲“涅盘”的,现在,不但可以“涅盘”,还可以“再生”。我们注意到,凤凰的“涅盘”和“再生”,是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自己完成的,没有人强迫它。

据此,中国凤凰便有了一个新的神性:自新,即自我更新。

凤凰自新的品性,也反映在其形象的与时俱进、更新不已上。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凤凰。新石器时代有早期的简单稚拙的“原凤”,夏商周时期有神秘抽象的“夔凤”,春秋至秦汉时有雄健大气的“美凤”,魏晋隋唐时有刚柔并存的“瑞凤”,宋元明清时有复杂华丽的“金凤”……进入现当代后,美丽的凤凰身上又吸取、集纳了人们的一些新的思考、新的理念、新的期望,于是我们看到了“生态凤”、“时尚凤”、“品牌凤”等“新凤”……5.秉德

“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这是《山海经·南次三经》对凤的概括。译成现在的话就是:凤凰头上的羽纹象征着德,翅膀上的羽纹象征着义,背部的羽纹象征着礼,胸部的羽纹象征着仁,腹部的羽纹象征着信。这是将人间的五种德行和凤相联系了。到了《抱朴子》里,这五种德行被规范成人们通常说的“仁、义、礼、智、信”,且同“五行”即“木金火水土”相对应,表现在不同羽色的凤凰身上:“木行为仁,为青凤,头上青,故曰戴仁”;“金行为义,为白凤,颈白,故曰缨义”;“火行为礼,为赤凤,背赤,故曰负礼”;“水行为智,为黑凤,胸黑,故曰向智”;“土行为信,为黄凤,足下黄,故曰蹈信”。凤还有“六像九包”说,“六像”是头圆像天,目明像日,背偃像月,翼舒像风,足方像地,尾五色俱全像纬;“九包”是口包命,心合度,耳听达,舌诎伸,彩色光,冠矩州,距锐钩,音激扬,腹文护。凤的鸣声也有讲究,有“行鸣曰归嬉,止鸣曰提扶,夜鸣曰善哉,晨鸣曰贺世,飞鸣曰郎都”(《论语摘哀圣》)之说。中国传统吉祥图案中有《五伦图》,由凤凰、白鹤、白头、鸳鸯,燕子组成,以“五翎”谐“五伦”,象征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等五种人伦关系。在中国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人们把五伦,作为一种道德标准,不尊五伦的人,被看成是不可友交的人。综合这一切,我们有理由概括出凤的另一个重要的神性:秉德。

秉什么“德”呢?当然是道德之“德”,德行之“德”,恩德之“德”,德政之“德”。品行高洁,动静有节,克己奉公,惠及苍生,从善如流,勤政爱民等等,都在这个“德”字的框范之内。

从一则传说故事,可见凤之“秉德”。《水经注》载,叶榆县西北八十里有一座鸟吊山,“众鸟千百,为群其会,鸣呼啁哳”。相传凤凰死于此山,因此,到了每年的七八月间,都有许许多多的雉雀来凭吊,它们无素不食,悲鸣不息,十六七天后才散去。这就是所谓的“百鸟朝凤”的传说故事了。

据考察,《水经注》里讲的鸟吊山,在现在的广西洱源县凤羽区西部罗坪山一带。传说每年中秋前后,百鸟都要来这里朝拜凤凰。有一年,正当凤凰与百鸟欢歌畅舞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寒风漫卷,冻得百鸟们浑身发抖。凤凰见此情景,毅然地将自己身上的羽毛一根根地拔下来,分发给众鸟,让大家御寒,并督促它们迅速逃离。

当百鸟全部逃走后,凤凰身上的羽毛已被全部拔光了。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凤凰终因无力抵御风雪的侵袭,又不能飞举,竟活活地冻死在山顶。从此,每年中秋前后,百鸟们都要从远处飞来,发出凄厉的悲鸣,以哀悼它们的领袖。为了纪念凤凰的义举,人们将罗坪山下的一个村子、一条河,分别起名为凤羽林、凤羽河。

凤凰舍己救众鸟的壮举,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崇高的品德,一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的精神。这样的品德和精神我们在盗火种给人类的普罗米修斯,舍身饲饿虎的印度王子摩诃萨陲,为了治理水患、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身上同样能看得到。

当然,用现代科学的眼光来看,所谓的“百鸟朝凤”,其实是鸟类的迁徙现象。鸟吊山位于滇西横断山脉小罗坪山群峰中段,海拔3000多米,两峰之间有一个宽达100多米的大垭口,垭口两侧的山岗间有平阔的谷地,不远处还有较多的河流和湖泊,这就为远道而来的候鸟们提供了一个比较理想的休憩觅食之地。因此,每年的7月到8月,故乡在青海湖一带的菜子雀、豆雀、布谷、绿翠、秋鸡,以及野鸡、黄鸭、鹭鸶、海鸥、岭鸟等,都大批大批地飞来,在鸟吊山歇息些时日后,再经四川西南部,沿滇西横断山脉到达缅甸、泰国、印度等国过冬。

凤凰不光救助百鸟,还救人,尤其是救那些被恶势力追杀的好人。水族有这样的传说:财主的女儿水花与一个穷后生相爱,财主不允,水花便与后生相约私奔。财主发现后,施展妖术追杀他们。水花斗不过财主,与后生退到一座孤山上。财主燃起大火,定要把他们烧死。危急时刻,一只金凤凰从天上飞来,驮起两个年轻人,飞向月亮山,使财主干瞪两眼,无能为力。还有唐代的农民起义领袖陈硕真,在和官军浴血苦战多日后,不幸中箭身亡。正当官军要夺取陈硕真的尸体时,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只彩凤从天而降,一身戎装的陈硕真便死而复生,骑上彩凤,英姿翩翩地升天而去。后来,当地老百姓就把凤凰降临的这座山叫“落凤山”,还在山顶修了一座“凤亭”以示纪念。

由于凤凰秉赋着高超的德性,一些政绩卓着的帝王和功泽人间的圣者就免不了要攀凤、比凤了。相传黄帝即位后,推行仁政,施恩于民,遂使天下归心,宇内和平,但却一直未见有凤凰出现。于是就召天老来问,天老先讲了一番凤凰的形象特征,说凤凰是“首戴德,颈揭义,背负仁,心入信,翼挟义,足履正,尾系武,小音金,大音鼓,延颈奋翼,五彩备举”(《韩诗外传》)。黄帝听了后,不免心仪神往,就服黄衣,带黄绅,戴黄冠,在殿中设斋,结果凤凰便遮天蔽日地飞来了。黄帝见状,赶快稽首参拜,说这是皇天降下来的福祉,不敢不承命啊。凤凰们觉得黄帝果然是名不虚传,盛德昭昭,就落到帝宫东园的梧桐树上,以竹实为食,久久不去。后来,黄帝召集各路鬼神在西大山开会,凤凰们便盘旋在他的头顶为其助阵添仪。

孔子大概是最早被比作凤的人。相传老子看见孔子带着他的五个大弟子在前面走,就问身边人:“前面是谁呀?”回答说:“紧跟在孔子后面的是子路,勇敢有力量;下来是子贡,有智慧;再下来是曾子,以孝出名;再下来是颜回,最讲仁义;走在最后的是子张,有武功”。老子感叹道:“我听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字叫凤凰。凤凰很有文采,爱戴圣洁,秉膺仁义,右边是有智的人,左边是贤明的人”。“凤兮凤兮,何德之衰”!这是《论语·微子》中借“楚狂”之口所发的感叹。译成现在的话,就是“凤凰啊凤凰,为何周朝的德政衰落了啊”!这句话中的凤凰,就指的是孔子,“知孔子有圣德,故比孔子于凤。”

古人为什么要将帝王和圣人比作凤凰呢?回答是凤凰秉承着高尚的德性。朝深处想,凤凰之秉德,是和人们对理想帝王、理想人杰的期待、褒赞、肯定相吻合的。天上的百鸟之王是很好很好的,人间的帝王、圣人也应该是很好很好的。反过来说,人间的帝王、圣人只要有德于众生,天上的神鸟就会喜欢他、追随他,特别特别地眷顾他、保佑他,所谓“上感皇天则鸾凤至”

(《春秋感精符》),“天枢得则凤凰翔”(《春秋运斗枢》),国泰民安“其主好文则凤凰居之”(《宋书·符瑞》),“德至鸟兽凤凰翔”(《易经·系辞》),“恩及羽虫凤凰翔”(《春秋繁露》)等等。

6.兆瑞

作为“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的“鸟禽之长”,凤凰“五色备举”,戴德膺仁,品性高洁,因此,就有了兆示祥瑞的神性,所谓“见则天下安宁”(《山海经·南山经》),“有明王太平乃来”(《白虎通》),“鸣于有道国,出则天下平”

(欧阳修《咏凤凰志》)。古籍上多有“其政太平,凤凰集于苑林”(《礼斗威仪》)之类的话,这样的话可以反过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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