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岁生日的晚上,潜江市公安局扫黄,扫走了我的五只燕子。我作为燕子发廊的女老板,也被带进了派出所。我被锁在一个暖气片管子上,整整一晚上。
马建用一万块钱把我保出去了。他晚上家里有事,回去了,他没被警察捉住。出来后我不想开发廊了,我关在里面时被一个警察抡起皮鞋猛踢了屁股,把尿都踢出来了,我不想开发廊了。
我和马建决定开餐馆,我们把餐馆开在江汉油田,马建给餐馆取了个名字,叫燕归来。燕归来,这个名字让我想了几天几夜,这个名字真是太好了。我的九只燕子纷纷又回来了,扫黄扫黄,扫到东她们飞到西,扫到南她们飞到北。就是这样,社会把我们飞翔的能力锻炼得很强了,我们飞呀飞,往没有阳光又阴暗潮湿的地方飞。我们像蝙蝠一样,在暗夜里飞。
燕归来,这个名字让我想家了。我已经满二十岁了,从我十三岁被马岛拐出来,至今没有回过家,春节快到了,我想春节回家过年。
马建没让我走。马建说,燕子,今年不回去吧,我这里需要你。我默不作声。马建问,你不愿意?我说,不,我愿意。
餐馆里的厨师们都回家了,帮工都回家了,服务员都回家了。我那九只燕子,一个个买上新衣服,神神气气地回家了,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守店。酒店上下都喊我“老板娘”,但老板却另外有一个老板娘。大年三十夜里,天下大雪了,我看春节联欢晚会,看不进去,推开窗户,外面一片雾白。他在干什么呢?我的父亲母亲,又在干什么呢?我给他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老婆,很清脆的声音问,哪位?我没吭声。电话里传来很多人热闹的笑声。他们在欢度春节,听相声,看小品,磕瓜子,谈赚钱。大年初三,雪停了,夜被雪雾着,冷呼呼地没有一点活力,我没吃饭,太冷了,我不想吃。我又给他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还是他老婆。她问,哪位?我说找马经理。她清脆地喊,马建!听筒里传来麻将哗哗啦啦的声音,马建在打麻将。他说,喂。我说,是我。他很紧张,言语有点支吾。我说,春节快乐!他立即假装高声说,春节快乐。大年初五,我在外面转,整个江汉油田十多万人,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我回到餐馆,恐怕已经凌晨三四点了吧,他在干什么呢?我又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又是他老婆!他这个死老婆,是不是三辈子没接过电话?怎么每次都抢电话接?她说,喂,哪位?她的声音透出一种满足。我对这种声音再敏感不过了,这是躺在男人怀里的满足。我立即挂了电话,脸上仿佛被人铲了一耳光,脸火辣辣地疼。
正月十四,他终于忙完了,兴奋地找到我。我正缩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地看电视。他说,燕子,我跟你一起回家怎么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你在说什么?他说,我跟你一起回家!
我简直高兴疯了。我飞快地收拾好衣服,我们包了一辆的士赶到武汉,转火车到河南,再包一辆的士,一直跑。
我的父母高兴疯了。马建在路上跟我统一好了口径,他的身份是我男朋友,我们扯谎说他已经离了婚。我的父母是很容易骗的人,他们把我们四处引,介绍给别人。这是女儿,这是女婿。这是女婿,这是女儿。女儿,女婿。女婿,女儿。
住了三两天,我们不想再住了。我已经不习惯农村的生活了,我们到青岛去旅游。
青岛的景色美。我们包了的士疯跑。我们不停地照像。这个地方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尽情的拥抱,合影,天地很自由很宽敞。晚上我们包旅馆,我们相拥,相吻,相爱。我展翅成一只燕子,这是他从侧面。我趴在床上成一只青蛙,这是他从后面。我学青蛙叫,格罗罗,格罗罗。他笑得喘不过气,说,燕子,你干什么?我说你日青蛙了。他笑。我又怪叫。他说这是什么声音。我说,这是蛐蛐和蛇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