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狗的声音像黄虎的声音一样中气十足，然后整个院子里就是大嚼的声音。
邵乐也不见外，领着五个人进来以后，很快就把院子里的地形摸了个清楚，右边的房子里有一个整体淋浴房，热水已经烧好了，外面的行军床上摆了六套迷彩服。
“从劳保店买的，”虎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尺寸在饭馆的时候我就估计过了，应该差不了太多，将就一下，至少舒服，比你们现在穿的强多了。”
“女人先洗吧，”邵乐说，“大雷——”
“我帮他，”银珠马上说。
看到大雷脸上银荡的笑容，邵乐狠狠瞪了他一眼，“伤还没好，给我老实点儿！”
“嘿嘿嘿……”
终于有了落脚之地，几个人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劳斯莱斯虽然好，可是整天呆在上面也绝对不是什么享受，涂强伸胳膊踢腿，尽管刚才爬山很累，可还是不愿意坐下，四下里晃荡。
邵乐则是搬了个凳子，坐在黄虎身边，静静地看着黄虎片肉。
大狗抬起头看了看邵乐，尾巴摇动了一下，又低头大嚼。
“我不是妞儿，你老看着我干什么？”黄虎突然说。
邵乐笑，“太久没看到你了，在找当年的回忆。”
“回忆很好吗？”黄虎把一根剔干净的骨头扔到一边的盆子里。
“大多数不好，”邵乐继续笑，“可还是想。”
“你还是那个样子，”黄虎看了一眼有浴室的房子，里面传出水声，“老是招女人喜欢，什么时候甩掉换新的？”
“再也不那样啦！”邵乐的语气有些沉闷，“我想学着恋爱，我想——有个家。”
虎哥的刀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切着，“失去了再想找回来，可能比刚一开始就得到要难得多。”
“是不容易，可我还是想试试。”邵乐用力摇头，想把不愉快的回忆赶走，“倒是你，虎哥，你不是说家里有老婆等着你吗？家里人呢？”
“早跑了，”黄虎好像也看开了，“不怪她，自从训练你们这帮小王八蛋，我两三年才能回来一趟，啥也不能说，她说的我又不爱听，听同村的人说先是说去深圳打工，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把孩子接走了，再也没回来，就留个离婚证在桌上。”
“啊？”邵乐瞪大眼睛，“这也可以啊？离婚不是得两个人吗？”
“她家亲戚是县里民政局的，”黄虎又剔干净一根骨头，扔到盆里，“办这种事儿还不容易？我也懒得追究，捆在身边干啥？好多年不见，电话也不能打，冷不丁回来一趟，睡一个炕头都觉得别扭。”
“啥时候退下来的？”邵乐岔开话题。
“你出事那年，”黄虎把摁住肉的左手朝邵乐晃了晃，上面只有四根手指，食指只剩一小截，“一次行动的时候被对方狙击手发现了，为了掩护一帮小崽子，我抢先曝露，被一颗子弹正好击中扳机护圈，不过好歹把那帮祖宗带回来了。”
“真他马艹蛋！”邵乐禁不住惋惜。
“都是命，”黄虎把一盆骨头端着扔到院子中央炉灶上的盆里，辛辣的味道里带着羊肉的香味马上扑鼻而来。
吃饱喝足。
夜更深。
邵乐光着膀子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享受着难得的安静。
山风呼呼的吹着。
大狗把自己埋在一个用藤条编的大筐里，像一个超级保暖的毛球儿。
银珠从带淋浴房的屋子出来，一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朝邵乐走来。
邵乐没有起身离开，也没有看她，这段时间他已经适应了银珠的存在，也对她的心理活动有所了解，已经不像刚一开始那么防着她了。
“给大雷换过药了？”邵乐问。
“换过了，伤口愈合的很好，那个医学院的学生手术做的不错，”银珠回答道，随即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有些厌恶地看着身上的迷彩服。
“穿不惯？”邵乐看到她的表现。
银珠欲言又止，但是最好还是憋出了一句，“我恨这个颜色，要不是可以吃饱肚子，我绝不会穿这个鬼东西！”
“不喜欢当兵？”邵乐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不喜欢，”银珠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喜欢穿漂亮衣服，喜欢化妆，喜欢玩，喜欢做饭，喜欢男人，就是不喜欢当兵！可我没有别的选择，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军营里熬过最好的时光，再把剩下的时间浪费在不知道哪个单位里，但是能吃饱饭，有一份让人羡慕的工作，可以住好一点儿的房子，以前我从一份传单上看到在经济发达的国家可以凭自己的努力过上我想要的好日子，从那一刻起我就无时无刻不想离开那受诅咒的地方！”
“你到底还是离开了不是吗？”邵乐仰头看向星空，想起在法国的时候，那里的星空也是这么的漂亮。
“不是我想要的方式，”银珠恨恨地说，“我可以靠我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为什么一定要靠出卖身体？这跟技女有什么分别？我喜欢男人，可为什么一定要为我安排，我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去找？涂强第一次摸我胸的时候，我就想一巴掌拍死他！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是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为了那个该死的组织好几千人里才选出不到一百个人，结果脱衣服和男人做那事儿成了为党和国家做贡献？呸！”说到这儿，她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所以你就跟一块儿来的特工背叛了你的国家是吗？”邵乐把视线从天空中挪回到她身上。
“不是我，”银珠摇头，“是另外两个，带头儿的叫张永光，他是我们202训练所的教官，在训练所的时候一直跟一个叫金善任的班长很要好，接受任务的时候他俩和我、金英姬还有那个司机李在道被一起派到这里来，后来就陆续有好多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丹江路过，有一次包装破损，金善任告诉了教官，然后他们两个就经常背着我们嘀咕什么，结果有一天，他们来找我，说那些偶尔会来的车上运的都是钱，只要跟着他们一块儿干，我也可以过上好日子，说不定有一天还可以离开那个鬼地方，去大城市，去外国！我不想答应，可是——我更不想死。”
“金英姬是怎么答应的？”邵乐问，相比之下，他对这个人更感兴趣。
“张永光一直没有说服她，”银珠说到这儿，眼里露出一丝恐惧，“她很强，睡觉都好像睁着眼睛，几次暗算都被她躲开，还差点儿杀了金善任，后来教官说可以动用他在训练所的关系把她的妹妹接到这边来要挟她，逼她就范，”银珠说，“然后找机会捞一票大的去韩国，接着转道去美国。”
“能量还真不小，他办成了？”邵乐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在看守所里大哭的孩子，她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嗯，办成了，”银珠点头，“英姬的妹妹是她唯一的弱点，当她看到张永光手机上妹妹的视频以后，她马上就答应了他们，其实就算不答应，他们俩跑了，我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株连是吧？”邵乐冷笑，“这种一人犯法，株连九族的烂招儿你们怎么还在用？那只会让更多的人叛逃，这么简单的逻辑都不明白吗？”
“我们不是领导，所以不懂这么复杂的问题，”银珠老实地回答，“最近一次是半个多月前，来了很多货，还派了四个押运员，张永光觉得时机到了，就在一天晚上约他们去树林里，但是那四个人太机警了，始终不分开，就连上厕所都一起去，于是我们只好冒险动手，结果金善任被流弹打死了，我们活下来，所以计划改变为张永光和金英姬押送伪装货柜，我在这里继续接受指示，防止上级联系不到我们，产生怀疑，一开始金英姬不同意，她一定要在丹江见到妹妹，但是张永光说她妹妹去韩国了，所以英姬只好跟他一起走了。”
“司机呢？”邵乐问。
银珠的眼神一黯，“李在道当时在丹江市里接涂强安排的货柜车，我估计是张永光故意把他支开的，他老是说这个人不简单，可能跟我们不是一路人，等事情办完以后，司机回来随便编个理由骗他，就说押运员有别的任务先走了。”
“就不怕他给上级汇报？”邵乐觉得好笑。
“不会，”银珠又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因为我是负责通讯的，与上级联络必须要经过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是内务军的是吧？”邵乐冷冷地笑，“你们大老远的跑这儿来，上级怎么可能没在你们身边安插监视人员？早几十年前这种贱招我们就玩儿腻了。”
“这个的确没想到，”银珠低头，“看来我在朝鲜的亲人和朋友全都完了，我对不起他们。”
“没我你也完了，”邵乐继续在她头上砸上一棒，“你们这帮傻鸟，当兵都当傻了？张永光是训练所的教官，人情练达，手眼通天，他估计老早就知道司机是内务军的卧底，甚至对他们的汇报请示程序和时间都了如指掌，打了一个完美的时间差和金英姬上路以后，把你丢给司机去处理，不管你俩最后谁能活下来，损失已经造成，替罪羊是一定要的，所以你和司机都是死路一条！你们的上级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前程，最大的可能就是赶快息事宁人，张永光和金英姬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了，上哪儿去找？因此，编造他们俩英勇牺牲的假象也是一定要的，就冲张永光敢做出这么冒险的事儿就可以说明，他对你们的上级领导已经了解到骨子里去了。今后到了韩国，再找机会把金英姬也干掉，想想吧，那整整一货柜的钱，只有天知道真假的美钞，都归他一人享用喽～”
银珠已经听傻了，“会～会是这样么？”
邵乐摇头，“你真的不适合做这行，去亮南把你的问题说清楚以后，我给你安排个活儿，消失吧，再也别碰这个行当，智商太低。”
“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吗？”银珠眼里亮出希望之光。
“当然有，”邵乐突然觉得她有点儿可怜，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成了一个国家顶级的精英，却因为某些人的私利成了被牺牲的对象，“不过再别跟这个行当沾边儿了，不然老帐新帐一起算的道理想必你也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