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有惊宁,但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是又如何,我原本就不再指望,你还能记起从前。”
他看着她,目光隐忍:“阿戚,怎么你就从未想过,我不愿你提起从前,是因着,那从前,本不是我的从前?”
她眼中一道冷光,大概经历那些,她不是没有怀疑,只不过从他自个儿口里说出来,便又是另外一回事,好似她一直不去细想,便是怕真想出些什么,她并不能接受。
如今她却简单道出:“你有话,就直说,不用兜那样大的圈子。”
他凉凉一笑,对上他眼睛:“阿戚,他那些信,事无巨细,却聊胜于无,看似平淡琐碎的事情,处处皆透着温情,打动你这样的女子,的确很容易——”
她面色一凛:“什么是他那些信,那个他,又是哪个他?信不是你写的么?”
他冷笑的:“不是——”
她拧了眉头:“可你日日来听我唱戏?”
他道:“日日听你唱戏的另有其人,我不过是为他隐着身份罢了。”
她不信:“那时我受人欺负,你用短刀击中他的肩背,难道也是我看错?”
他道:“长剑我的确会使,短刀就全然不会,救你的人,也不是我——”
她缓缓站起身来,却没站稳,一只胳臂扶着太师椅的椅背,沉默半晌,咬唇再道:“那么在天音阁送伞给我的人,也不是你了?”顿了顿:“可伞柄上,明明刻着一个舒字,所有的书信,落款也是一个舒字。这招瑶郡,除了你,还有表字为舒,又这般胆大的人么?”
他道:“招瑶郡没有,不代表王都也没有。”
她的胳膊软了一下,向后退去一步,不能置信:“你说什么?”
他清凉笑出:“说到王都,我倒是忘了告诉你,桓王的表字,是为文舒,恰也含了一个舒。”
她的指甲将木椅抠出几道裂痕出来,垂着的那只手却死死揪着衣襟,一双眼盈盈盛着他一张轻飘又残忍的脸。将下唇咬到溢血,血丝绕出繁杂纹路,靡艳刺目,终忍不住,恨道:“你假装他,骗了我五年?”每一个字节都咬的清晰且沉重:“但你现下,告诉我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却十分平静:“是,我本不会对你说这些——”抬手抚上她眉间:“不过是看到那些书信,忽然想弄明白,这些年来,在你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
她扶着椅子蓦然一抖,僵着身子呆了半晌,半晌后,缓缓扯下覆在他额上的那只手,向后退了两步,怔楞的:“连自己喜欢的是谁都分辨不清,这样的人,纵然给了你答案,能有几分可信?”
他目光闪烁一下,向她近了近,伸出手去,此番像是要触碰她的肩胛,又在半空停住,眼里浓稠雾色翻涌,却看不清是怒意,还是伤情,声色有些哑:“分辨不清么?”
她道:“假使还能分的清,那一日,便是我希望你死的时候。”
他的面色蓦地黑下去。
她斜觑了他一眼:“陆安,你会后悔,今日将这些都告诉了我。”
那时她看他,已是仇视的眼光。
三日后,白琰忽临陆府,道是技痒,欲与陆安对弈一局。
然则白琰棋艺高超,早前与陆安博弈,常是三局两胜。此番陆安却不大乐意同白琰下棋,不为输了丢面子,实在是今时今日,他已无法将白琰当做一个真正的王爷看待。
棋盘仍设在后园花圃旁的凉亭内,巧的是,原本亭子西侧无甚装饰的空地,已经新辟了间院落出来,恰是苏戚如今住着的莯兰院。
地方是白琰定的,彼时他并不知晓苏戚的住处,只单纯恋旧,觉着那亭子自己从前常坐,有时日未坐,便想再坐一坐。
棋下到一半,管家前来禀报,盐运使已在前厅候着。盐运使早与陆安约好,因前些日子接连大雨,原本负责往招瑶运盐的盐商多半沉船,一旦食盐供给短缺,乃关乎民生的大事,未雨绸缪,陆安便约了盐运使一起商讨对策,只没有想到,白琰也会在今日凑这个热闹。
自然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微不足道的盐官,他拂不了白琰的面子,便只有先回了盐官,让他改日再来。
却看白琰唇形一动,华凌请他以政务为重,先处理政务要紧,遂才拱了拱手,道了句:“下官去去就来。”
临走前不忘以日头太烈为由,请白琰移步厅内,被白琰淡淡一句午后风凉,我也恰好在这里吹吹风,给轻松拒了。
他不再坚持,嘱咐几个侍从伺候好王爷,便提步而去。
而白琰亦没有胡诌,他留在这园子里,的确是想吹吹风。
分明盛夏,日头毒辣,风却当如同白琰所说,夹着些凉意。可见老天要安排一出戏,便是无论如何,都能把这场戏做足了。
戏的楔子是陆安走后,白琰百无聊赖,由华凌伴着在园中散步,散到莯兰院前,却驻足片刻,而后无意赞了句:“这院子造的,倒真别致。”
华凌晓得他的心思,上前笑道:“王爷一直想在府邸上新造间楼宇,却苦于寻不到好的工匠,如今却是有着落了。”
他颔了颔首,再是无意,沿着院墙多绕了两步,正好绕到院门的正中央。绯红门扇虚掩,可依稀从缝隙辨出院子的一侧种了几株玉兰。
玉兰树下,置了副斜榻,榻上躺了位素衣女子,一手撑着头,一手自然覆在腰际,双目微阖。长发顺着榻沿垂至地面,树影在她单薄的衣衫上落下斑驳,玉兰枝桠却为她遮蔽了头顶炽白空光。
她旁侧侍奉的丫鬟,挽着双螺髻,眼看睡意渐起,却仍不忘为她轻扇罗扇。
他的身子一凛,苏戚。
华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一震,诚然苏戚如今确是陆安的妾室,他倒从没想着能在陆安的府上见着她,他未想过,白琰就更不会去想。
华凌抚着胸口,吃吃叫了他一声:“王爷——”
风吹的他袍裾颤了颤,他没有来得及回答,同样被风吹得苏戚的裙裾,也飘了飘,她徐徐睁开眼,目光正穿过一条门缝,与白琰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