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吃饭时间,曹天朝想喝酒,他桌子上摊着一张《银城晚报》,上面刊登着符浩写的《劣质种子坑农事件再调查》,那是曹天朝从医院出来顺手在医院门口买的,他读了,给符浩打电话,约他出来一起吃饭,电话打通后,他说找符浩,接电话的告诉他符浩不在,下县采访去了。
一个人干什么呢?他跑到街上的小饭店,点了两个菜,一瓶二锅头,自己一个人喝,旁边的人都奇怪地看他。他独自占着一张桌子,吃口菜、喝口酒、抽口烟,心事越来越重。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曹天朝感到独自打天下的失落,身边没个说话的朋友,连个倾诉的对象也没有,挫折与孤独感包围笼罩着他,这时要是有个哑巴坐到他身边,听他说说心里的苦闷,他也会好过些。
他非常羡慕《傲龙传》里的几个混账男女,什么小羊、老剑、傲龙、人皮、清粥之类,还有小小、寞世、蓝色等几个女主角,他们无一不牙尖、嘴辣、脸皮厚,相互调侃、百无禁忌,YY无极限,经常坐到一起开个圆桌会议,舒缓生活压力,更重要的是这几个人都胸怀坦荡、青衫磊落、毫无芥蒂、当得起玩笑,颇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九州的男儿味道。
曹天朝喝着,半瓶二锅头入腹,辛辣之气在腹中翻涌,意识渐次有些模糊,再喝自己非要被就地放倒,平时喝一瓶的量,今儿半瓶就被打趴下了,呵呵,他傻笑一阵儿。
“伙计,埋单。”他带着酒气大声招呼服务员。结过账,他拎着半瓶酒出门,午后的银城,阳光焦灼,烤的空气似乎冒火,曹天朝感到脸部滚烫,浑身燥热,酒气上涌,他扯开领带,拽开衬衣纽扣,露出半截白花花的胸膛,在街上趔趄着走。
到了楼门口,他没有上楼,上楼也是一个人,他坐到楼门口的台阶上,手拄着半瓶二锅头,醉眼蒙眬。他哆嗦着抽出根烟,叼到嘴上,半天才点着火,抽着烟,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酒嗝。他伸展双腿,低着头,耷拉着双臂,嘴里冒出缕缕青烟,曹天朝似乎要睡着了。
忽然,他“嗷”一声,想呕吐,但他没有吐出来。他脑子里飘过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酒鬼吐了,狗吃了他的呕吐物,狗也醉了,他想这个笑话的潜意识就是自己呕吐的后果,他嘴角抽了两抽,嘲笑自己。
曹天朝手一划拉,那竖在旁边的半瓶酒倒了,洒出许多酒,在地上洇了一片,曹天朝掏出打火机在地上一点,酒燃烧起来,冒出蓝色火苗,静静而温柔地燃烧,曹天朝盯着蓝色火苗看,他的眼睛也映出两簇火苗,一会儿,火熄灭了。曹天朝又倒出一些酒,再次点燃,灭了再倒点,曹天朝入迷地玩着这游戏。
酒倒没了,曹天朝顺手把酒瓶在地上一扔,那酒瓶叽里咕噜旋转一圈,又回到他面前,睁着独眼看他,曹天朝乐呵呵瞅着酒瓶,掏出打火机靠近酒瓶的独眼,去点里面残存的酒,打火机刚靠近瓶口,瓶子“砰”的响了,那青色的二锅头瓶身,冒着蓝色火焰,像火箭发射一样嗖的蹿出数米远。曹天朝被震了一下,目光直直地盯着瓶子划出的轨迹,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他傻乐着,上下打量那神气的瓶子,仿佛发现了天底下最好玩的事。
看了一会儿瓶子,他站起来,小心转过身,扶着墙,他慢慢上楼去了。一步一步晃到三楼,他趴到门上,歪着脑袋,用手掏钥匙,摸半天没找到。妈的,跑哪儿了!他连骂的气力也没有,只是意识里骂了一句。他直起身子换手再去摸钥匙,“不好!”门怎么旋转起来,晕!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似要把自己反转过来,搂住,他必须搂住一个不转的固定自己,他伸手抓住门把手,头顶到门上,死死对抗一波接一波的旋转。
胃口再次兴风作浪,一堆堆造反的食物残渣冲撞食道,妄图冲关破隘,夺路而逃,逃避被消化的命运,它们的开路先锋先被释放出来,曹天朝打了个重重的酒嗝,在酸腐气排出体外后,胃平息了这场少数食物制造的骚乱。
曹天朝换手,右手撑门,左手在屁兜里摸钥匙,摸出钥匙后,他用嘴叼住左手拿的钥匙,保持右手撑门,再用左手撑住门,右手从嘴里接过钥匙,把钥匙插进门上的锁孔,用劲,全部插进去,再拧,门开了,他踉跄着冲进门内,顺手一带门,门咣当一声碰上了。
曹天朝往床上一躺,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梦到自己回了山西老家,娘见到他回来,激动得用粗糙大手抹眼泪,爹抽着烟锅袋骂娘:“号丧呢,娃子回来还不赶紧给娃说个媳妇。”
娘兴高采烈地出去,一会儿工夫就带回个粗眉大眼、粗胳膊大腿,身材壮实的闺女,娘说:“娃,娘早给你占住了。”
曹天朝看着喜气洋洋的爹娘,想着自己长年漂泊无法尽孝,不忍心就此打断他们急切抱孙子的白日梦,在一旁默不作声。
爹娘效率真高,不知咋的他就进了洞房。洞房里新娘子掀开红盖子,凑到他身边,气冲冲地说:“咋的?屈着你了,俺可是这里的青春玉女,多少人抢呢。”曹天朝看着她满口大黄板牙,嘴唇上长着细密黑胡子,身上飘着常年不洗澡的馊味,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那闺女嘟起涂抹鲜艳的红唇,闭着眼,冲着曹天朝就努过来,曹天朝想躲避,可那闺女贼有力气,曹天朝如被捆住,无法逃脱,无法闪避,看着那鲜红的嘴唇像硕大怒放的猪笼草想把他粘住,曹天朝忍无可忍,躲无可躲,动无可动,遂横下一条心,一闭眼,随便吧。那嘴湿漉漉贴到他脸上,逐渐发力开始拱。忽然他耳朵听到偷听洞房人发出的嘟嘟的声音,他的手能动了,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准确摸到自己脸上湿漉漉一片,用手一蹭,都是自己的口水,枕巾都被浸湿了,他耳朵也再次听到救命的嘟嘟声。他从床上欠起身,抓起电话,头还有些痛,喷出的语气也带着酒气:“喂。”
听筒传来陈部长温和苍老的声音:“天朝,你又喝酒了。”
“喝了,喝了一点,呵呵。”
“哦,天朝,刚散会,我给你通个气。”陈部长缓缓地说。
“什么事?”曹天朝警觉地问,像耳朵突然竖起的狗,头也不疼了。
“哦,刚开的会,会上宣布免去你兼任的销售部副部长职务,由刘东担任。”
哦,原来这样,曹天朝松口气,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呢。他问:“那孙涛呢?”
陈部长说:“会上没说,还继续跑业务。”
曹天朝说:“好,刘东也行。”他心说,两个人谁上都行,都是亲哥们儿吗。
“好了,就这样吧,我先给你说一下,你心里有个数。”陈部长说。
“好的,我明白,谢谢领导。”曹天朝说。
“那就这样,你少喝酒,对身体没好处。”陈部长叮咛。
“我知道,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铁刀子能躲,酒刀子难逃啊。”曹天朝呵呵地笑。
“就你词多,还酒刀子呢,你最要当心肉刀子。”那老头也开起曹天朝的玩笑。
曹天朝呵呵笑着说:“您还真有先见之明,我差点被肉刀子害了。”不知不觉曹天朝的倾诉欲泛滥。
他给陈部长讲述了他在银城宾馆遭遇扫黄的情景,不过他可没说是他让小姐上的门,而是塑造了一个小姐主动上门服务,被他大义凛然严词拒绝却险些被人民警察误伤的光辉形象。
陈部长听了欷歔不已,连说:“看看,你看看,出门在外要多注意,要洁身自好,你自己悠着点,有事打电话。”
“好的,我知道,你放心吧。”说完他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他嘟囔着,刘东高升了,孙涛这小子又该失落了,嘟囔着他又躺回床上。
22
北京的孙涛也喝多了,不过他有人陪。中午,公司雷总就给他下了毛毛雨,说蒋总要用刘东,他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他有个思想准备。孙涛能说啥,一个人跑出去喝闷酒,王川芳找到他时,他已经喝了不少。
王川芳说:“像个男人吗?要喝我陪你喝。”
孙涛说:“我心烦,从老大走了,我心就没顺过,尤其是刘东,你看他那个指手画脚张狂样,整个一小人得志,我咋以前就没有看出来呢,还跟他做哥们儿,现在只想揍他。”
王川芳劝他说:“说那有啥用,我觉得刘东对你不错,平时挺围着你的。”
孙涛冷笑着说:“围我,他是怕我当场揭他丑,让他下不了台,一个裤裆钻出来的谁不知道谁,看了我就烦。”
王川芳说:“孙涛你别这样,刘东还是够意思的。”
“够意思?”孙涛说,“我告诉你,老大走的就蹊跷,我一直怀疑刘东,就算老大和小纪上床了,这事谁说的,怎么传到老总的耳朵里的,怎么就那么快?你不觉这事奇怪?”
王川芳也皱起眉头说:“这事我也觉得有玄机,但一直不敢深想,你们关系那么好,我可不敢怀疑你们哥们儿弟兄的感情,现在要像你说的,事就更玄了,那天去那个傲龙酒吧,刘东非要去那里,说换个新地,当时我就纳闷,刘东平时不这样啊。”王川芳又拖着长音继续说,“不过,不过那个纪平岚倒是我拉到咱这边的,要是不管她就好了。”
孙涛喝了口酒说:“你别傻了,就是你不管她,没准她也会喝到咱这边来。”
王川芳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是刘东…….”
孙涛打断她说:“我没证据,只是怀疑,咱可以慢慢看。”
王川芳说:“那咱给老大打个电话。”
孙涛说:“打个球,老大日子也不好过,你没有跑过销售,不知道跑销售低三下四的样,谁他妈的也看不起,到处当孙子,人的自尊、信心都被践踏光了,能挺住,能继续撑下去那就是汉子。咱啊,也别给老大添堵了。”
王川芳认真地听,眼里几乎含着泪动情地说:“那咱不打了,酒咱也别喝了。”
孙涛一抬手说:“行,听你的,不喝了。”他忽然觉得心里很甜蜜,有女人关心的甜蜜,他听话地放下酒,站起身要走,脚步却有些晃,王川芳绕过来扶住他,他的手搭在王川芳肉肉的肩膀上,心怀鬼胎向家走去。
23
曹天朝又被电话吵醒了,他接起电话,“喂,天朝,我是符浩,你找我。”曹天朝清醒过来,原来是符浩回电话了。“噢,对,是我打电话找你,呵呵,你那里人说你下县了。”
“是的,我下县做一个采访,你什么事?”符浩问。
曹天朝犹豫了一下,他听着符浩很忙的样子,说:“没事,就是找你喝酒,晚上有空吗?”
符浩迟疑一下,似乎在掂量自己的时间安排,曹天朝说:“要是忙就算了,改天。”
符浩呵呵一笑,说:“行,就晚上,我请你。”
曹天朝如释重负,连说,太好了,太好了。也不知是有人陪他喝酒好,还是有人请他吃饭好,他兴奋得顾不上和符浩客气。
符浩说:“那这样,晚上你在家等我,下班后我去找你。”
曹天朝说:“行,那我等你,咱一言为定。”他唯恐符浩不来地强调。
符浩呵呵笑着挂断电话。
符浩带着陆可欣下县跟踪采访《劣质种子坑农事件再调查》后续报道刚回来,在县里他和陆可欣受到当地不法分子围攻差点回不来。
采访开始很顺利,随着采访进行,他们身边逐渐出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说着风凉话干扰他们采访,周围受害群众也面带畏惧之色不敢讲话,陆可欣拍照的时候,这些人开始抢夺照相机,试图曝光相机里的内容,陆可欣骂这些人流氓,让这些人滚开,这些人皮脸耷舌没羞没臊地说,哥哥今儿就给你流氓个看看,来啊,扒了这娘们儿的衣服。说着就围上来,试图撕扯陆可欣衣服。
符浩愤怒了,怒吼:“谁敢,上来试试!”他把陆可欣挡到身后,一把扯掉自己衬衣,光着膀子,准备和这些人肉搏。
还是当地警察及时赶过来,保护着符浩和陆可欣从人群中撤出,并一路护送他们到长途车站。
路上警察说:“以后别到这里采访了,多危险啊。”
符浩回答:“记者就是吃这碗饭,怕死就别当记者,我最羡慕的是战地记者,枪林弹雨中驰骋,那才够劲。”
警察呵呵一笑说:“你不怕,你的搭档呢?”
符浩看看陆可欣苍白的小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心说,下次再有危险的采访不能带她来了。
警察把他们两个送上车,见车开动,才挥挥手告辞。
回到银城陆可欣才缓过劲,坐到符浩的摩托车上,陆可欣说:“回到报社,把这事好好写写,统统给它曝光。”
符浩说:“那可不成,咱的主题是劣质种子坑农,咱不能因为这事跑题,他们这么做说明他们心虚,害怕了,咱要是曝光这事就等于转移舆论的方向,这样他们的阴谋就得逞了,记住咱们的主题是帮助农民,提醒农民朋友,防止和打击坑农、害农的事情发生。再说,咱这个事,不够立案,抓不住主犯,曝光出去没有个结果只会损害记者的尊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所以干脆咱就不说它,继续跟踪报道劣质种子坑农事件。”
陆可欣一听也是这个事,就不再言语,跟着符浩回到报社。回到报社,符浩就听同事小杜讲有一个姓曹的给他打电话,北京口音,让他回来回电话,符浩一猜就是曹天朝,以为他有什么事,给曹天朝回了电话,才知道是喝酒,他有些犹豫,不想浪费时间,因他还有下乡这篇稿子要赶,但他听出曹天朝心情落寞,无精打采,很渴望见他,就答应了和曹天朝去喝酒,而且今天他也想喝点,他妈的,在县里差点出事。
符浩正在赶稿子,新闻部黄主任和李副社长过来慰问他,说:“符浩,听小陆说这次你们在县里差点出事,你没有受伤吧。”
符浩站起来说:“没事儿,遇到点小麻烦,这说明我们舆论监督戳到某些人的痛处,他们害怕才会这样做,他们越这样做,说明我们越有力,越能保护广大农民的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