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最善于玩的不是养生,而是炼不老药。历朝历代的皇帝中有很多都是被道士间接害死的。他们说可以炼出长生不老药。职业素养极高的道士是真信可以炼出不老药的,但这些道士只会偷偷躲在深山老林中炼。在皇帝身边并且被皇帝看上的道士都是自费出身的,他们本领不行,却极会吹牛,结果很多皇帝都着了道,吃死了。唐太宗李世民就是活生生吃仙丹吃死的。
王阳明一进得宫来,就见一白发老道士坐在屁股垫上闭眼沉思。王阳明凑近了,发现老道士眼皮直抖,说明还没有入定,他轻声呼唤,就像呼唤他的情人一样。老道士睁开眼,见到王阳明青黑的脸,略一震:“你的脸色很不好啊。”王阳明回答:“从小就如此。”老道士点头:“这就对了,难怪你走进来。”这是玄语,一般人都是无法理解的,王阳明自然也不明白。但他有悟性,二人开始谈论养生之道和如何养生。道士说:“养生之诀,无过一静。老子清净,庄生逍遥。唯清净而后能逍遥也。”
王阳明与道士如心有灵犀,光阴在不知不觉中流转。已天明时,老道士趁王阳明不备,打了个哈欠,王阳明看到了,突然想到自己有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入洞房。临走前,道士对他说:“二十年后,咱们再在海上相见。”
王阳明不知这话是预言还是客套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急忙跑回岳父家,只见岳父家灯火通明,老岳父在客厅里绕着柱子狂走,几个下人在那里紧张异常,脸上全是汗。王阳明小心上前问老岳父早上好。老岳父一见到王阳明,喜极而泣说:“啊呀,你总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说完,赶紧叫人把王阳明推进了洞房。
王阳明这段“养生之说”的故事被他后来的弟子定义为“心学”发源处,可能是想告诉世人,心学是真诚的有技术含量的心性之学,是以身体为中心的身心之学,是修持感觉功夫、恢复了感性的本体地位的心学。
1489年:拜见大儒娄谅
本年,王阳明和老婆起程回浙江余姚,路过广信(上饶)时,听说大儒娄谅在这里办了补习班。王阳明精神一振。娄谅在当时被人称为大学问家,对于理学有很深切的钻研,理学的书,他能倒背如流。结果得出了一个爆炸性的结论:圣人是可以学得到,做得到的。而在娄谅之前,很多人都认为世间的圣人屈指可数就那么几位,很多人都是凡夫俗子。娄谅的这番言论让许多人瞠目结舌。娄谅不仅仅是个理学方面的专家,他还是半仙。娄半仙早年进京参加会试,走到杭州休息,醒来后突然原路返回。朋友们就问他,你这是害怕了还是怎么了。娄半仙神秘地说:“这次去不但不能考中,而且还有性命之忧。”朋友们认为他是扯淡,可一个多月后,京城传来消息,会试的贡院在考试那天突然起火,把几个考生烧得面目全非。娄半仙一时成名。可每当有人来求他占卜时,他总是跟对方讲朱熹的“格物”之学,丝毫不提未卜先知的法术。有人就说,娄半仙可能是走火入魔,理学没有搞明白,突然从理学中窥到了占卜神术。大儒黄宗羲认为,任何人安静久了就会有预测能力,这种能力是可遇不可求的,每个人潜意识里都有,但很少有人能将其请出来。
娄谅并不把自己的半仙功夫当成正事,他的正事是要成圣。他曾趁着身体好,寻访诸多大师和道长,突然灵光大开,就像那次从杭州原路返回一样,脱掉道袍,捧起了理学著作,开始拜访理学专家。
专家都喜欢授业解惑,指手画脚,满嘴跑火车,所以娄谅很失望。“怎么都是要如何去考公务员呢?怎么就没有一个沉下心来教人修身养性的呢?”似乎很相似,不错,王阳明当初就跟他的老师说过类似的话。
在奔跑多年后,娄谅终于碰到了一个真正的专家,江西临川的著名理学家吴与弼。你如果问孙悟空的师父是谁,很多人答不上来。这正如你问陈白沙的师父是谁一样。明朝三大哲学家中,陈白沙排在王阳明前面。而陈白沙的师父就是吴与弼。
吴与弼也不是纯粹的理学专家,他更像是墨家。每天一大早,就领着学生去开荒种地。学生如果有偷懒的,他就是一顿臭骂,偶尔还动手。弟子们在他的教导下,一出山就名动江湖。所以很多地方官都来找他,要他出来为百姓做点事。他的回答很搞笑:“宦官、释氏(佛学)不除,还想要天下太平,这太难了。我出去顶个屁用!”
娄谅在吴与弼门下学了很多年,终于自我感觉学到了理学的精髓,于是,跑到广信,开办学校,招收学员,搞他的娄氏学说。
王阳明来拜见他,娄谅就把自己的思想全盘托出,王阳明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他说:只要肃穆持谨,圣人是可以学得到、做得到的。王阳明诚惶诚恐地问:“如何学到,如何做到呢?”娄谅绕了回来:“格物。”看到王阳明懵懂的样子,就补充说,你看我的老师吴老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人脑袋里想的,都知道,可还是会跑到地里去干活。知识是知识,行动是行动。王阳明立即如醍醐灌顶,从此后,王阳明之前那些活泼好动和异想天开,突然消失不见了。王阳明和大儒娄谅的会面成为他迈进儒学门槛的重要“事件”。王阳明从此后开始追慕圣贤之学,并身体力行。
1490年:王阳明进入儒门境界
本年,王天叙去世,按孔门家法,王华回到余姚守孝三年。在这段时期,王华监督王氏子弟们学习,以准备将来的考试。王阳明白天跟众人一起学习,晚上就搜取经史子籍发愤阅读,经常读到深夜。他的兄弟姐妹们见他文字水平一日千里,自愧不如。同时声称:这位兄弟用功如此,已经不仅仅是为考试而读书了。凭兴趣读书,永远比被动地为了一个目的而读书要轻松,收获也巨大。
1492年:格竹子事件
本年,王阳明一炮而中,成功考中乡试。之后,王阳明开始参悟朱熹的“格物之学”。所谓“格物”其实就是穷究事物的道理或者是纠正人的行为,是宋明新儒学——理学门徒的基本素质和要求之一。王阳明在朱熹的著作中看到这样一句话:众物必有表里精粗,连一草一木都包含着至理。就是说,理,这个东西存在于万事万物中,你只要去认真地探究,它就能出来,你也就成为圣贤了。
王阳明好奇心大于怀疑,就找来一位朋友。两人跑到爷爷王天叙种竹子的地方,开始格竹子。两人从早站到晚上,死盯着竹子不放。第二天又来。第三天,朋友终于有点熬不住了,抱怨这简直比熬通宵还难受,看来我离圣贤远着呢。王阳明笑了笑,他虽然眼珠发酸,头晕脑涨,但他偏执地认为自己就要接近胜利了,所以,他仍然坚持。第六天,王阳明被迫放弃,竹子仍然是竹子,而王阳明却病倒了。
《传习录》中,王阳明给读者详细讲了格竹子之理这件事:“大家都说要遵循朱熹的格物致知学说,但能够身体力行的并不多,我年轻时候,曾经实实在在地做过。有一年,我跟我的朋友一起讨论通过格物致知来做圣贤,决定先从自家花园亭子前面的竹子格起。我的朋友对着竹子想穷尽其中的理,结果用尽心思,不但理没格到,反倒劳累成疾。于是我自己接着去格竹子,坚持了七天,结果同样是理没有格出来,自己反生了一场大病。当时还以为自己和朋友没有做圣人的能力,现在想起来,朱熹的格物致知,从认识的对象、认识的方法、认识的目的上说都搞错了。天下万事万物本没有‘格’的必要,心外没有任何事物,只需要在心上用功就可以了。”当然,这已经是创建了心学后王阳明的感悟了。在当时,病倒后的王阳明仍然没有这样的认识,反而认为自己“格物”不深,偏执不够呢!就是在这一年,王阳明染上了肺病,这病伴随他一生,从不曾离去。
1493年:会试败北
本年,王阳明参加了会试,可惜落榜了。当一些考生因为落榜而号啕大哭、寻死觅活时,突然看到王阳明风平浪静。王华很担心儿子想不开,于是找来很多朋友安慰王阳明。王阳明虽然不笑,却没有哀伤。当时王华的好朋友、大学士李东阳号称天下文章大当家的,安慰王阳明说:“你今年考不上,再复习一年,必然是全国第一!”李东阳是个神童,也是理学的门徒,并且“文学家”了很多年。他一直很看好王阳明,听得李大学士这么一说,众人急忙陪着干笑。李大学士见笑的气氛不和谐,突然就对王阳明说,来,作个《来科状元赋》。王阳明提笔,一挥而就。众人看了,连声叫好。“天才”“非池中之物”“前途无量”等赞赏的词像暴雨一样劈头打在王阳明的脸上。这是鼓励,王阳明当然明白。但有人却仔细看了王阳明的作品,摇头说:“这小子的文字之间透着霸气,他日真要成为同事,他眼里还有我们吗?”
1494年:组建龙泉山诗社
前一年夏末秋初,王阳明回到老家余姚组织了龙泉山诗社,这个诗社是个“迷你”作家交流协会,王阳明这一时期的诗留下来的很少,水平怎么样,有人说,还带青涩之气。下面这首类似顺口溜的作品就是王阳明这一时期的诗作:
我爱龙泉寺,山僧颇疏野。
尽日坐井栏,有时卧松下。
不过,他的一位忘年诗友却对王阳明的诗称赞有加。此人叫魏瀚,是个退休官员,因为闲得发慌,就跑到龙泉诗社来凑热闹。他常和王阳明登山,两人一面登山,一面作诗。诗句仿佛是地上的石子,每次都被王阳明收了最好的去。魏瀚老脸挂不住,碍于面子,也只能勉强地挂着。他对王阳明说:“你的诗才太高,我只好甘拜下风,退避数舍。”
王阳明谦虚一番,继续写诗。其中的确有很多佳句:
三月开花两度来,寺僧倦客门未开。山灵似嫌俗士驾,溪风拦路吹人回。君不见富贵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酲(醉酒)须五斗?未妨适意山水间,浮名于我亦何有!
这是道家的思想,在诗社行进过程中,王阳明觉得不该沉浸在消极思想中,他应该再去追求圣贤之道,无论是真正的还是世俗的。
当他有这种思想后,龙泉诗社也就告一段落了。
这一时期,有首诗为证:
学诗须学古,脱俗去陈言。
譬若千丈木,勿为藤蔓缠。
又如昆仑派,一泄成大川。
人言古今异,此语皆虚传。
吾苟得其意,今古何异焉?
子才良可进,望汝成圣贤。
学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
王阳明在这一时期作了很多诗,不过后来都被他主动删除。可能他认为这一时期的诗都是在无病呻吟,不是良知的自然流露。
1496年:会试再败北
三年来,王阳明一直暗自准备着会试。本年,他卷土重来,结果,又是落榜。大榜一发,很多人寻死觅活,号啕大哭。王阳明自然也是悲愤交集,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那些寻死觅活的落榜者,要想得开一点,人生在世,不是只有科举这一条路才能到达成功。他说,你们都以落第为耻,我却以落第而动心为耻。
1497年:点评军事著作
王阳明二次落榜后,又回到军事方面来。
明朝的一大特色就是文臣不知兵事,武臣一听要打仗就魂不附体。每次中央政府高级官员开会要推出一名民族英雄时,大家都如同面对末日审判。王阳明在哀叹之余思索发现,书生真是百无一用。平时扯淡可以,关键时刻,全都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而武将则是一群好勇斗狠之徒,政府招聘武将,所考的科目大都是骑马射箭举重,再精进一点就是体操表演。本年,王阳明决定跨学科,使自己成为一个文人中的军人,军人中的知识分子。
他开始把少年时代读的《武经七书》重新搬到书桌上,并且撰写读后感和批注。
他对唐朝名将李靖的军事思想很不屑,在《唐李问对》的下卷,他这样乱写:“李靖一书,总之祖孙、吴而未尽其妙,然以当孙、吴注脚亦可。”而他对始终受到各路英雄称赞的《尉缭子》的评价只是这样一句话:通卷论形势而已。王阳明这口气是有点太大了。不过,在《孙子》面前,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兵道的总原则就是,误人而不误于人,致人而不致于人。怎么办?就要有万全的谋略。在《军争第七》中,他这样乱写:善战不战,故于军争之中,寓不争之妙。“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悬权(秤砣)而动”;而必申之以避锐击惰;“以治”“以静”“无要”“无击”“勿向”“勿逆”等语。总之,就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王阳明把兵书研究得如痴如醉,每当参加宴会时,他会很快吃掉水果,用水果核在桌子上来排兵布阵,惹得大家侧目而视。有人问他,可知道战国时期的赵括吗?王阳明当然知道,那家伙就是因为纸上谈兵所以才把自己祖国推向深渊的。王阳明说,我不是赵括。但立即有人追问,的确,你连赵括都不如。有人给赵括一个施展的舞台,而没有人给你。
王阳明愣在当场,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即使是韩信转世,又能如何?没有舞台,最好的表演艺术家也只能在街头当卖艺的。
这次打击,要远比前两次大。王阳明茫然若失了很多天,终于决定再绕回来,还是要把朱熹的“格物”搞明白,或者说,要从朱熹那里找到人生的理想。
1498年:立下探究理学之志
有一天,王阳明在朱熹给南宋第三任皇帝赵惇(宋光宗)的上书中看到有这样一句话:“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有志者立长志,无志者长立志。王阳明大梦方醒。他立即意识到自己从前的错误,虽然样样都通,但样样都没有深入研究,所以,最终仍然停留在一些学说的表面。他开始痛改前非,专心研究起朱熹的理学来。不过,他很快就又陷入困境。朱熹说,格物到高境界时,万事万物都有个“理”在。可王阳明研究来研究去,仍然是:东西是东西,心是心,二者总不能交融到一起而产生“理”。他把自己搞得头昏脑涨,仍然不得要领。最终,他居然肺病复发,缠绵病榻了。肺病痊愈后,他说服了自己:圣贤之路,还真不是我走的啊。然而,王阳明又极不甘心。怀疑态度涌上心头:朱熹这老头是不是说错了?万事万物都有“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感觉不到?我格竹子时不可谓不下苦功,险些死在上面,我的天资也够聪明,朱熹又不是神。难道,“理”这个东西不是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而是存于心中?这一怀疑,王阳明由此而成为心学大师,“心即理”这一概念如月上柳梢头一样,被世人所熟知。这个时候,王阳明只是怀疑,他认为怀疑是件恐惧的事,是对圣贤的不尊重,于是,他从书桌前站起来,伸个懒腰,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明媚,一只鸟飞来,忽然又飞走。王阳明顺手抄起了一本道家典籍,读了起来。自此,王阳明又重拾起了道家养生之术,突然就有了想要进入山林做个道士的想法。
1499年:中进士
本年,王阳明如愿以偿,榜上有名。“赐二甲进士出身第七人,观政工部(也就是先到建设部做见习生)”。明朝的工部管都邑建设,治漕总河、铁厂织造、屯田铸钱、植树造林等国家建设项目,对想贪财的人来说是肥差,历朝都数工部最富。王阳明可没有这种想法,因为他是个一心要追求圣贤之道的人。我们虽然不知王阳明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但经历两次失败的他,此时看到自己考过,肯定有“及格万岁”的内心呐喊。
1500年:在刑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