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清见此情景,心中又怎不知其中道理。他早抱一颗必死之心,反倒磊磊落落,接过一盏茶碗,就坐在主位之上,静看这场闹剧。小月与他相顾一笑,款款走近,温语道:“盟主可有闲心,此时尚且不顾逃命。”余子清不温不火,稳稳吃一口茶,呵呵道:“槁木之身,又何必在乎生死?”
听他回话,武月疏勃然大怒,拔剑道:“既不在乎生死,便纳命来罢。”
余子清心知她不会真就动手,摇头笑道:“武姑娘此时拔剑相向,此前计算岂不白费了?老夫自知大限将至,此番不便待客,赎老夫不便相送。”
武月疏见他这番模样,怒得早忘了所以,提剑便刺,哼道:“莫要以为本座不敢杀你!”余子清也不起身,等她来刺。尚未着时,听铛铛一声,斜角里晃出一剑,将她格开。细细看来,原是林靖来了。武月疏一击不成,回剑怒道:“林靖,你敢拦我!”
林靖也不怕她,拉住她道:“盟主三思。余子清已是必死之地,莫再浪费口舌。如今速速退出豫章,依计行事。”林靖乃兴武盟元老,武月疏虽是盟主,却也得让他三分。听他这番说法,也不由得作罢,只是狠狠道:“老贼罪孽滔天,杀你脏了手,本座且坐看你断首之日。”
话音刚落,便见枯竹君倒了过来,口角尚隐隐血迹。林靖赶紧接住,顺眼过去,只见残红君杨兴奇两人不敌董宣,正苦苦抵挡,掩有败势。林靖见此叫道:“董老贼忒厉害了些,众位兄弟速速撤去!”兴武盟之人就等此话,如今听得,早迫不及待,撒下对敌官兵,便往府外开道,杀一条血路。林靖下完命令,抱住枯竹,同武月疏一同撤去。
蒲未兆在人群中密了多时,刚才找着商洛洛,听得林靖口号,抱起商洛洛辄走。几人才走几步,便遭董宣挡在门口,笑道:“盟主府岂是寻常之地?想来便来,想去辄去。”蒲未兆林靖手不得空,武月疏横剑站前,哼道:“本座要走,看你有何本事留我。”
两人刚欲动手,但听后面余子清嚷道:“董公公造诣非浅,可是胜得老夫两成。”董宣听了,眉头一皱,旋即罢刀收手,放了几人过去。几人刚要出了重围,又听余子清道:“老夫行径半生,只此一女。壮士,此剑便赠予你了。”
蒲未兆回头看时,寒光剑恰巧到来。他胸中一震,伸手接过宝剑,也无言语,将宝剑别过腰间,只略一点头,随即出了大门,只听得余子清琅琅笑声。几人顺势冲出盟主府,一路前行,赶上兴武盟好汉,一并往城门而去。城门处早有人接应,见众人到来,开了城门,迤逦而逃。
约莫赶了几十里数,林靖方才下令歇息。此番盟主府之行,诸人大多带伤,又长途亡命,此时听得号令,也不管官兵追来与否,倒地便躺。蒲未兆虽也力尽,此时抱住商洛洛,也不放下,只冷冷道:“林兄,我所答应之事如今俱已做到。从今而后,兴武盟之事与我再无干系,各自保重。”言讫,也不待林靖回话,抱着商洛洛走了。
一路回到老屋,此时天色朦胧,商洛洛也不见醒来。蒲未兆将她放好,负手道:“欧阳姑娘,我知你在此处,请现身一谈。”言竟,听屋外琳琅笑道:“蒲大侠可是想着小女子,笃定我就在此。”蒲未兆也无表情,只是道:“洛洛遭遇变故,昏迷不醒。我要去城里一趟,但烦托为照管。”
听了他话,欧阳晓芙咦道:“刚才离了虎穴,这又要回去?”
蒲未兆道:“欧阳姑娘莫要多问,劳烦照管一番。”言讫,头也不回,径直而去。待到城中时,天已放明。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俱在议论昨夜盟主府之事。听行人言道,原来余子清暗通江湖余孽,在昨夜大婚时漏了马脚,被阉人董宣当场拿下,现下押在牢房中,明日便要问斩。
蒲未兆听了,暗了路径,直直来到牢门口上。看官牢门的官兵见了他,立声喝道:“囹圄重地,闲杂人等…”言语尚未竟,瞥见他手中拿剑,立马吃了一惊,拔刀道:“好个江湖余孽,竟敢来此劫狱!”言讫,便要动手。
蒲未兆往后一退,抱拳道:“在下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此剑乃他人相送,意义重大,不敢离身。在下无意为难诸位,只是须要见余子清一面,还请行个方便。”
官兵听了,又气又笑,骂道:“囹圄重地,岂是你等江湖余孽可以随意进出!还不快快就擒。”言竟,拔刀出鞘,就往蒲未兆招呼而来。蒲未兆叹口气,知道此战不可避免,于是提起寒光剑,也不出鞘,冷冷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只好硬闯了。”言讫,用带鞘剑击出,专挑官兵膝盖脚踝,不几下便将一干官兵放倒在地。
待收拾了牢门口的官兵,他一路闯关,见了狱卒便挑翻在地,纠缠之下艰难前行。因此番盟主府之计,害得商洛洛家破人亡,他本已报了必死之心,故而敢来强闯牢房,便是想着只进不出。牢房地势历来狭小,蒲未兆又身形捷快,管是前前后后堆了许多官兵,亦阻不得他前进之路。
约莫快到之时,忽听得董宣的声音:“盟主已是位高权重,奈何做出此等蠢事,咱家可是替你万分忧心呐。”又道:“外面何事吵闹?”言竟,便见了董宣出来。董宣见了蒲未兆,霎时一愣,随即笑道:“兴武盟好汉到此,尔等在此大动干戈,岂是待客之道!还不快快退下。”官兵见董宣如此说道,只得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蒲未兆见此,也无表情,只是冷冷道:“我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今番前来只为见余子清一面,见面之后,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董宣却是笑道:“好汉这话可是折煞咱家了。公主早已下令咱家不得伤害好汉半分,况且今日晨时,咱家接到皇上圣旨,欲要诏安兴武盟。此时此刻,咱家又怎会出手。余子清便在前面,好汉如要见面,自行便是,咱家也不打扰,这便告退。”言竟,董宣真就退了出去,更是下令狱卒放行。
蒲未兆也不管这许多,放步过去。余子清端坐囹圄之中,见董宣刚走,蒲未兆又来,愣了一下,随即道:“壮士既能来此,想必朝廷便要诏安兴武盟了。”
蒲未兆答道:“董宣方才正是此意。余子清我且问你,昨夜为何救我?”
余子清笑道:“你其实不必来此,你早已知晓。”
蒲未兆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我不能照顾洛洛。”
余子清哈哈道:“疯癫趁年少,春华不甚早。洛洛心思单纯,许多道理始终不必弄懂。此封书信你交予洛洛,她看过之后,自会明了。”说时,余子清拿出一封信纸,交予蒲未兆。
蒲未兆接过信纸,言道:“你其实知道我此行来意。”
余子清摇头道:“且听老夫说个故事,听完之后,一切便都明晓。”
数十年前,正值梁陈更替之际,江湖上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名唤影杀组。其中一人,名唤剑癖余仲一。自影杀组解散之后,剑癖心灰意冷,隐居深山。此时江湖盛传的紫泉剑恰巧流落至此,剑癖得了紫泉剑,消息走漏,藏剑山庄之名大冒天下。此时影杀组另一人,锋及项落孤渊笃闻风而至,与剑癖约定,待天下有变,必将再出山林,重整江湖。随后取走紫泉剑,至于南国长年动荡。剑癖年老力衰,余子闲余子清接连下山,却是让余子清得了盟主之位。
“武帝似乎与孤渊笃有过约定,具体内容不得而知。然老夫上位之后,却受朝廷密令铲除各大门派。老夫阴奉阳违,放走许多武林人士。朝廷却借老夫之名召开武林大会,就席间将各门派掌门长老擒下,又清缴各门派山门。老夫见当时事已至此,便率兵总领,悄悄放走许多人。兴武盟,便是老夫所建。洛洛她娘,便死在兴武盟的无数次刺杀之下。天意弄人,可笑,可笑。”
蒲未兆呐呐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如今你为何又肯说了?”
余子清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兴兵隐武岛之时,老夫便已算定命不久矣。中国遥遥,隔河而望,河山破碎,已二百余年。夷狄占据中原,屠戮汉人,有志之士从来引以为痛。传闻得紫泉者得天下,紫泉剑不久即要出世,一切秘密尽在藏剑山庄。壮士可知我意?”
蒲未兆道:“你要我抢夺紫泉剑,号令天下,兴兵北伐?你既有此意,何不报与朝廷。”
余子清道:“朝廷如何不知。你只管夺剑,一切机要尽在藏剑山庄,你自会知晓。”
蒲未兆摇头道:“我已决心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言讫,起身便走。
却听余子清笑道:“你一定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