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阿单一反常态地跟要跟大勇斗酒,我咬着一根菠菜看他俩拍着桌子嚎叫,一个在桌子这边号称酒神,一个在桌子那边冒充酒仙,而老五则微笑而满足地一瓶接一瓶用啤酒继续养大他那草包肚子。
他们拿白酒倒在酒盅里,然后咚一声沉在大玻璃啤酒杯里,就泛起一层啤酒花儿,取名叫“深水炸弹”。两个人一替一杯灌,直灌得大勇连颗花生都夹不住,索性拿手去抓,抓到了,却找不着嘴在哪,引得旁边一张桌子上两个穿西装的人看着他直笑,他就操起一酒瓶子晃晃悠悠走过去,非问人家笑什么。
那两个人吓了一跳,盯着他手里的酒瓶子和一身奎实发达的肌肉直犯结巴,我赶忙过去把他拖回来,嘴里连连跟人家说对不起,那人一看我拦着,还推了推眼镜,挺斯文地嘟囔了句:神经病!
我把大勇放在椅子上,回身走过去把那家伙揪着领子拖起来,问他,、你说谁神经病?
跟他一起的家伙就赶紧站起来又是道歉又是赔笑,两个人灰溜溜地离开,我心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号人,就看不得别人让着他点,明明自己不咋地,还软的欺硬的怕。
酒喝到最后,大勇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结帐走的时候抱着门口的电线秆子喊亲爹,流着泪冲上面贴着的一个老头儿的寻人启事说我一定争气,将来有出息了接您老人家进城,吃香的喝辣的。
阿单相比来说似乎好些,没有像大勇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似的失态,走的时候我还问他,行吗?他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
大概路上让小风一吹,酒劲儿就大了,回到宿舍我把他放在我的下铺,然后去找水给他喝,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床上跌下来,鞋也踢掉了,袜底儿发黑还露着个脚趾头,正趴在那数他的那些梅子核,一颗一颗,看我进来,半闭着眼睛问我:“哥哥,六后面是几来着?”
我苦笑着把他拖起来,阿单一看我抱他起来,慌张地伸手去抓那些散落在地上梅子核,抓过来,宝贝一样握在手里,躺在床上还甜甜地咂嘴,幸福得像是个洞房之夜的新郎。
我把他扒光盖好了,然后轻手轻脚地,从他枕着的,我的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照片来,转身爬到上铺去。
那是去年我在校内的散打比赛上拿冠军时候照的,照片上的我在阳光下搂着金灿灿的奖杯笑得极为开心,那天空格外的蓝,白云朵朵从空中悠闲地飘过,我身后的不远处,有一个路过的,正好奇朝这边张望的女孩。
那女孩,就是苏可。
照片洗出来之后我就一直珍藏着,偶尔从枕头底下翻出来看,使劲地把这个女孩记在脑海里,后来打听了很长时间才知道她是艺术体操班的苏可,又过了好长时间才问到她宿舍的电话,打过去不是她接的,好不容易是她接的了,却又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大二,武术系和运动系合在一个班上大课,我们技击班刚好跟艺体在一个教室,才算认识了她,一起聊过天,互相留过电话。
而我还没准备好开口,阿单就喜欢上了她。
或许,这就是命吧,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叹息着,把照片藏好,躺下准备睡觉。
已经十点半了,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可能是酒的作用,胃里怪怪的,下午打实战时过于紧张,肌肉有点酸涨的感觉,我躺了一会儿,一骨碌爬起来,撑着床做俯卧撑,直做得一头大汗。
正做着,老六抱着四级英语课本从外面晃进来,看到我,就大叫:“辛颜!你怎么还在宿舍啊?”
“这么晚了我不在宿舍还能跑厕所去睡啊?”我坐在床边上,把刚刚找来给阿单喝的水拿过来,一口气喝光。
“那个艺体班的女孩今天晚上来宿舍楼下问你两回了,现在还在自习室等你呢。你赶紧去吧,兴许还没走,自习室十一点才熄灯。”
“啊?!”我从床上蹦下来,抓起外套,跟他安排说阿单万一醒了就说我出去上网了,其他的别说!然后像阵风一样冲出去。
校园里已经基本上空了,篮球场也安静下来,林荫道上的路灯静静地映着干净的路面,无数飞舞的蚊虫在杂乱地舞着,草丛里有蛐蛐吱吱地叫着,每跑一步都能清晰地听到脚步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四周。
我一间一间地从教学楼的这头找过去,偶尔还能看到有恋人头对头在自习室里聊天,有刚刚学习完的人收拾课本准备离开。
我撞开第七间教室的门时,苏可正低头抄着一份笔记。
她看到我进来,笑了,然后慢慢地把笔记本合上,看了看表,长出了一口气说你终于还是来了。
“你找我?”我走过去,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脚踏着椅子。
“上星期六你没来……”苏可看着我。
“我说过我有约会的!”我作出一副无辜状。
“我以为你会来……”
“阿单不是去了吗?你们……”我小心地说话,观察着她的表情,并没有发现因为这样的改变而造成的她的任何不悦。
“算了……”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沉默下去。
过了一阵,看我也不说话,苏可又叹息一声,忽然问我:“我听人说,你从来不追女孩子?”
“恩!”我点了点头,站起来,拿了支粉笔和长直尺,在黑板上画横的竖的线,组成围棋一样的棋盘。
“那你没有喜欢的女孩吗?”她在我背后好奇地问。
“有!”我一边画着,一边回答,脑海里浮现出那照片上,在我背后,阳光下的苏可。
现在,她也在我身后,可是,那并不再是一个无法改变的距离。
“哦,原来是这样,她漂亮吗?”
“跟你一样……”我回身对她笑,她也会意地嘻嘻笑了。
“还有人说你跟很多女孩子都……”苏可说这句话的时候顿了一下,似乎在找比较恰当的词语,“都曾经有过,关系?”
“你觉得呢?”我笑了。
“我觉得总会有一个女孩,能让你停留的不是吗?”她又停了一下,继续说,“辛颜,你知道吗?我还是处女。”
“所以呢?”我惊呆了一下,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可以用我的第一次,换你的最后一次吗?”
苏可脸红了,这可能是她对男孩子第一次表白,也是说得最露骨的一次,至少,这种勇气每个女孩子一生只有一次。
“你会下五子棋吗?”我指着黑板上的格子问她。
“会啊。”她看到我转了话题,于是也放松了些。
“赢了我,就让你做我女朋友!”我扔给她一截粉笔,心想一切就交给上帝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疑惑着,开始跟我在黑板上下棋,每一步走得小心奕奕,但最终还是犯了一个错,在某个角落里给我留下了一个必胜的机会。
我把决定权交给了上帝,他却又把球踢了回来,似乎拒绝为人类的感情承担责任,又或者,他希望我们自己承担感情的责任。
我咬着嘴唇,看着面前的苏可,她那甜美的样子,看着这个在我梦里出现了一整年的女孩,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只要故意输了这局棋,就赢得了她的心呢,我低着头苦苦地想该怎么办,却无意中发现地上,一颗黑褐色的东西跳入眼帘。
是一颗梅子核,跟那些藏在阿单口袋里的,一模一样的梅子核!
于是就想起阿单痛苦的样子,他的固执,单纯,任性,他在拳馆外对我说的那句话,其实并不是不想赢,而是不能赢!
因为,我是他大哥……
他能赢我,却没有赢我,我能输给苏可,可是我却不能输。这就是人生吗?其实输赢对我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赌注是什么?
我重重地把粉笔画在那个我必胜的位置上,由于力量太大,粉笔折断了,苏可呆呆地看着那局棋,眼泪就落下来。
“为什么?”苏可拿着粉笔的手还在抖。
“阿单是我兄弟,而且,他是个很不错的男孩。”我的声音很小,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借口。
“哈哈,”苏可带着泪笑了,她转身收拾起书本,然后回到我面前来,以一种无比坚定,决绝的口气说,“你知道吗?你来之前我就在想,如果今天晚上十一点过了你还没有出现在我眼前,我就放弃你的!但是你来了,十点五十九分!”
苏可说完,转身跑出去,我看着黑板上那最后一步棋,白色的粉末凝结成一块,形成一个笑脸的形状,似乎在嘲笑我的软弱。
我终于明白,原来在心里把决定权交给上帝的,不只是我一个人。上帝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苏可。我们都是善于逃避的人,缺乏勇气。想把责任推给上帝,可是不被他接受。
于是想起电影里说,上帝只是一个养了一窝小鸡的孩子,他只欣赏宠物们的痛苦和快乐,并不决定他们痛苦和快乐。
找不找得到虫子,快不快乐,是我们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