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她的眼皮渐渐沉重,而后睡着了。今天是赶早的飞机,其实她昨夜就失眠了。现在已经耐不住生理的反抗,沉沉入睡。安经理将身子挪了一下,把以柔的头移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让她很好地靠着。
而后,他也睡着了。
直到听到广播,他在浅浅的睡意中醒来。以柔还是靠在他的肩膀上,均匀地呼吸着。她的睡态很好,一点声音都没有。姣好的面容被眼袋吞噬了,弯弯的睫毛微微地翕动着。身上散发着一股清香,来自女人身体上特有的体味。
“以柔,以柔,到了!”安经理轻声唤了唤,要不是有人开始拿行李了,他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幕中。
以柔的头在他的肩膀上摩挲着,艰难地睁开眼睛。“到了啊,好快!”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靠的地方,只是扭了扭脖子,觉得有些酸痛。
安经理淡然一笑,走吧。在她做那些动作的时候,安经理早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她伸了一个懒腰,睡眼惺忪地跟了出去。
上海的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暖融融的,还没有盛夏的热气。一股熟悉的味道袭来,已经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闻到的,那种感觉,有种亲切感。
机场里人来人往,停满了的士。她还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只是跟在身后。
安经理两手拖着他们的行李,以柔穿着一身的休闲装跟在后面。像极了新婚夫妇,正度假回来。
“我们先去吃一点东西吧!”安经理建议到,他早上出来的时候没有吃东西,以柔也是。
八点钟,很多小店都还没开。所以只能随便买了写面包,配上一瓶牛奶。
看着进进出出的脚步,那颗淡然的心已经消失了。快节奏的生活,就是这里的特色。
他们在一家小型酒店住下,房间是相连着的。隔音的效果不是很好,邻房要是稍有动作就可以清楚地听见。
安经理一住进酒店就不见踪影了。工作明天才开始,以柔趁着这个空档,跑回了陆家嘴。回去才知道,房子已经租给其他人了,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就这样让它空着。有点失落,但是以柔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喂,易希吗?”以柔给易希打了个电话,她想跟他说自己来上海了。
“以柔,什么事?”易希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像是刚刚在睡午觉被吵醒似的。以柔记得他有起床气的,换作别人,说不定直接将手机里的电池拔了出来。
“我来上海了!”
“什么?怎么突然想来了?一个人吗?已经到了吗?”语气带着惊讶和关切,好像突然就清醒了,伴随着一大堆的问题。
的确,他听到以柔要来上海,从床上跃了起来。还好房间内没有人,不然肯定被他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来这里已经两天了,天天住在陆琪的家里,他总感觉陆琪家有股奇怪的味道,睡得不是很安稳。今天陆琪陪陆琳去逛街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人。躺着躺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对于以柔,上海是个敏感的地方。易希之所以这样惊讶,是觉得以柔不太可能回来这个地方。何况那天他遇见泽浩,他的语态与神情告诉易希,两个人完全有可能复燃。
对于以柔,上海的确是个很有故事的地方。如果不能让过去真正成为过去,那么她的人生就不能继续下去。
“哦,工作的原因。我和安经理一起来的,现在住在酒店里,你不用担心。”
“那有什么地方不方便的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哦,这就不用了。我只是让你知道我也来了,没什么别的。哦对了,先暂时别告诉陆琪,我不打算去你家。”
“你家”就是陆琪的家,告诉陆琪,陆琳肯定会知道。以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着陆琳,想念了好久的妹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见她。也许是听了陆琪说了泽浩和陆琳的点点滴滴,也许只是纯粹地想遗忘。
但以柔知道,心里的那个声音。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什么东西都变得不纯粹了,尤其是感情。
来上海的第一天,在公交车上度过了接近四个小时。陆家嘴离自己住的酒店太远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回来之后,始终没见安经理的人影。以柔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看电视。
今天,她感觉过敏症状缓多了。不知道是医生配的药起作用还是上海的气候起作用,还是两者都有用。觉得有些疲惫,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电视还开着。电视里发出的声音在清净的早晨显得尤为吵闹,起床将电视关了。推开窗户,窗外白雾蒙蒙。但空气却不错,混着青草的味道。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以柔刚洗完脸。
她把门打开了一个小缝,安经理的脸从那里露了出来。一张干净的脸,很有清晨的感觉。
“半个小时后下来吃早餐,估计到那里要九点多了!”安经理一副正装打扮,他已经准备好了。他是指到老板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哦!”以柔答应了一句,想把门掩上,安经理又补充说了一句,“哎,化点淡妆!”
“好!”以柔机械地回答,好像还没睡醒似的。她刚才在味道新鲜空气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现在脑袋空空的。
国际大厦是一座新建成的商业会所,抬头仰望,直插云霄。安经理提着公文包,以柔一身精简的打扮,只是在脸上扑了粉,看上去气色比较好罢了。
“你好,请坐!”
“你好!”
双方互相礼貌一番,便落座了。来人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以柔很是惊讶。因为安经理口中的大老板,不该有四五十岁。后来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要是子承父业,易希也看上去不也才二十岁出头。
“我们老板今天刚好有事不能前来,所以我代替他过来。这是我们的合同,你看一下!”他一开口,以柔才知道,原来他只是个助理。那种高大的形象瞬间形成了落差,刚才紧绷的神经一下子缓了下来。
安经理将合同扫了一遍,之后递给了以柔。以柔看了他一眼,安经理没有任何表情。他看合同的速度极快,仿佛之前已经看过一样,现在只是确认一下。
以柔翻看了一下,开出的条件都对自己很有利。也相对自由,薪资就更别提了。心里面有些疑惑,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会找上自己。
“怎么样,如果没什么问题,那就签了吧!”助理倒是很爽快,好像还有事情要处理,想要最快的速度解决。
“我是没问题,以柔,你呢!”安经理的态度也很积极,一下子就答应了。难道是因为条件太优越了,让他都毫无疑问地接受了。
“哦,我没什么问题!”
双方签了合约,半个小时后走出了国际大厦。
“安经理,你不觉得开出的条件太好了点吧!”以柔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担心被骗了。
“不好我们还不答应呢,有钱赚你还不满意啊!”安经理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以柔仿佛听见他的叹息声。他的话语中,感觉不出喜怒。
“钱!”安经理最近一直提到这个字,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好像埋着深深的伤感,让人无法察觉。
“你不要多想,好好拍广告。我们的公司太小,跟他们比不了!”
“哦!”
“那你是留下来,还是先回去?”
“我得留下来啊,有些地方我还是要指导你的!他们说了,需要派一个助手给你。我就直接揽了过来,现在,反倒你成了我的上司了!”安经理苦笑着。
“那公司那边怎么办?”
“公司我照样管着,需要执行就让助理去做!”
“哦!”
“走吧,未来的暴发户,今天可得请我吃大餐,否则对不起我!”
“行,走!”以柔莞尔一笑。
安经理走在前面,他的背影突然变得有些孤独。
可能是自己多想了,以柔这样安慰自己。
“怎么不走了?”安经理走在前面,发觉以柔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她正发呆。
柔和的阳光静静地洒在以柔的发迹,慢慢地渗进去。一头柔顺乌黑亮泽的长发紧紧地靠在她的背上,慵懒地舒展着懒腰。她的眼神过分专注,集中在一个他找不到的点上面。
安经理心中淡淡的失落,他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以柔看出来了。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还是瞒不过她,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但是她却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两个人明明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现在相隔的距离,好像无比漫长。
“走啊,愣什么啊?”安经理轻快地催促着,他的心里突然释然了好多,紧紧是以柔的一个停留的目光,那是因为他而停留的,所以无比重要。
“以柔追了上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同样欢快的语气。对于上海,以柔比安经理还要熟悉。以柔是这样想的,但很多时候,她的潜意识都给了她错误的想法。
对于这个地方,安经理再熟悉不过了。对于一个从小在这里成长的人,又怎么可能对这个地方不了解呢。有些东西,只是假装陌生罢了。
安经理是22岁才离开上海的,自己到了厦门和朋友合开了那家广告公司。至于他为什么要离开上海,没有人知道。
好像他从来就是一个孤零零的人,独自“流浪”在厦门。他已经不是上海人了,他可以操着一口标准的闽南腔,那都是到厦门之后跟同事学的。
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是什么样的感觉。有很多的东西都被牢牢地尘封了,所以回到故土的时候,也只有一丝丝的伤感存在。倘若某一天那些记忆涌现,当初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
安经理不愿再多想,漫步在街头。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来到一家西式餐厅。
“阿诺,老样子!”以柔在靠近前台的一张桌子坐下,对着前台一个埋头做事的男人说。
她一眼就认出阿诺了,认识阿诺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十六岁的毛孩子,那个时候阿诺还是这家餐厅的服务生,进进出出,也不算特别忙。以柔经常来这里吃饭,才认识他的。
现在的阿诺,已经二十二了,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埋头做事的他,只是感觉声音有熟悉感。
抬头的时候,他有些吃惊,以柔也同样吃惊。他的脸上居然多了一块伤疤,在以柔的记忆里,他的脸很干净,就像童话中的白马王子一样。
“以柔,怎么是你?我们,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阿诺的语气,明显带着惊喜。当初这家餐厅是他的叔叔开的,现在交给他管理。以柔来的时候,几乎吃同样的东西,所以阿诺还记得很清楚。
“四年吧!”以柔原本想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但是笑容因为他脸上的伤疤便突然僵在空气中。
“这是你朋友?”阿诺指的是安经理。
“是,安经理!”
“你好!”微笑点头,要是没有那块伤疤,真的是绝美的男人。
“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阿诺爽快地开口,完全没有以柔心中莫名的悲伤。
“我还是老样子,你想吃什么?”以柔转头问安经理。
“跟你一样吧!”
阿诺记下了菜单,让服务员拿下去了。他趴在柜台上,打算和以柔聊天的状态。
这家餐厅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叫“隐藏的时光”,进门的时候,有一排常常的,用绿叶做成的窗帘。里面的灯光柔和,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延伸出无数个餐厅。走廊的尽头,便看到一个半圆形的大餐厅,围着柜台。
里面放着轻松的音乐,来这里吃饭,给人的感觉就很轻松。
“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以柔还是忍不住想问,她如果不问,回去肯定睡不着的。他的那种脸,实在是太可惜了。
看上去像是烫伤的,结痂的地方,已经抹平,形成一层与原本肤色很不协调的色调。
“开水溅到的!”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如以柔所料,真的是烫伤。可是她发现,就算问明原因,她也不能做什么,这根本就是在揭他的伤疤。
对于别人承受过的苦难,我们如果没有能力去帮助,那就不要再过多的询问,那样等于揭旧伤疤,使他再痛苦一次。
她能感受到,阿诺一双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了。
“对不起!”
“没关系,已经很久了。我一直在涂膏药,现在这个状态还算好的。以前真的难以见人,我曾经因为这个两个月不出门。”
爱惜容貌,并不止女人。外面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很重要,那是他的尊严。阿诺看似安慰的解释,让以柔觉得更加愧疚。以柔与生俱来的怜悯心,早就写在了她的脸上。
“你开店多久了!”安经理赶紧转移话题,根据阿诺的打扮,很容易判断出这家店是他的,只是安经理不知道他是接手叔叔的。
“我接我叔叔的班,已经三年了!”
“这么久了,都没怎么变化!”以柔再次看了看四周。
“大家都熟悉了现在的感觉,所以也不打算去改变了。”
熟悉现在的感觉?改变了会感到陌生不适应吗?不知道为什么,重新回来,再次看到阿诺,却给以柔不一样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成长了,也许是因为长久的陌生,让原本很平淡的事情变得值得思考。
简单地和阿诺聊了过去的事情,两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就匆匆逃走了。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以柔不确定,是否要长期住在这里。这里离国际大厦那么远,来回很不方便。
“我们后天就搬过去,以配合你的工作!”
在以柔刚要进房间的时候,安经理对她说。工作是大后天开始的,这么说,她还有两天的时间留在这里。可是,留在这里能做什么呢。
漫无目的真的让人痛苦,人一旦没有了目的,也是没有了留下的意义。也不知道工作该怎么准备,顺其自然,所以这两天,以柔一直留在酒店里,直到安经理敲门。
有事时候,安经理也懒得出来,就隔着房间打电话。
“好好准备一下,早点休息!”安经理手机里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