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简单地展示了一下自己“********”风格的心理世界,宁晓爽居然就收到周正皓同学主动送上的手机号。周正皓嘱咐宁晓爽,有空他俩一定要再聊聊。
宁晓爽有点莫名其妙,难道周正皓是个重口味的男生,就喜欢看些奇奇怪怪的文章,于是觉得宁晓爽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当晚,周正皓加了宁晓爽的微信,但是添加好友成功后,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次日,没等宁晓爽联系周正皓,周正皓就自己送上门来。他主动给宁晓爽打来电话,约她来一间街角书店。宁晓爽如约赶到时,周正皓正在看一本书。宁晓爽注意了一下,是马尔克斯的《世上最美的溺水者》。这本书宁晓爽看过,她还在朋友圈推送过,当时还写了一段推荐文:
马尔克斯的********,仿佛苹果里的半条虫,糖果里的水银残留,天堂草地盛放的曼陀罗。看腻了纯美纯恶,感受一把被温柔的刀片划过眼眸,也不错。
宁晓爽正在心里犯嘀咕,周正皓仿佛听到了宁晓爽的心声,说:“没错,我知道你看过这本书。我昨天看了你的朋友圈,你推荐过这本书。”
宁晓爽震惊。这本书是她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推荐到朋友圈上的。这一年,宁晓爽没有发上千条,起码也有好几百条信息。难道昨晚周正皓不睡觉,一直在翻看宁晓爽的朋友圈?
宁晓爽刚想问他怎么对自己的朋友圈这么有兴趣,居然有耐心翻到去年的消息来看,周正皓又提起了宁晓爽发在前年的一篇短文。是叫《老宅》的。
老宅
老宅仿佛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又仿佛是一座影影绰绰的立体草稿、被一只无形的画笔潜移默化地填实。我想不起它的由来,也想不起何时开始对它兴致勃勃。我现在能够想起的,就是某年的某段时间,我意识到我所居住的摩登街道边其实有一座神秘的院落,而且吸引我很想进去看看。
现在的我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来没注意到这座老宅。仿佛,此前我的注意力是浓雾中的一盏车灯,只能照亮前方一段距离内的物体;而老宅始终隐没在我的视野之外,直到某天浓雾散去,才显现在我面前,带着清冷的神秘感,勾住了我的心魄。更奇怪的是,很多年后我跟其他人谈起这件事,他们的第一反应都只是淡淡一蹙眉,接着便谈到也曾有一座老宅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一道似有似无的痕迹。只不过,每个人描述的老宅都不尽相同,而我记忆中的那一座是这样的:
斑驳的白色大理石围墙,已经碎裂得有些站立不稳,仿佛一只野猫的尾巴都能抚倒一片残桓。高高低低的野草、灌木还有小树几乎占据了院落的全部地面,院里的小径已经无从辨认。复式小楼的风格半中半西,像是长着一张西方面孔的女子硬套了一条不合身的旗袍。正门左手的墙跟处有棵大树,由于栽种得离墙太近、自身又生长得过于高大茂密,不仅遮住了大半的灰墙和屋顶,也挤得墙体开始变形。每当劲风刮过,就会有些许砖灰和瓦砾从枝叶间噗噗簌簌地往下掉。此外,兴许是庭院里的植物能大量吸收及储存水分,同时屋里源源不断地生产着一些湿浊气体、并通过被树枝戳破的玻璃窗散发出来,老宅的周身总是被一股湿木头、蒿类植物、泥土、动物皮毛以及青苔和霉菌的混合气味所笼罩。这气味虽然不至使人头昏,但使得老宅平添一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
老宅的神秘气息很对我当时的胃口,因为那时的我正处于疯狂迷恋探险小说的时期。我既喜欢入门级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也喜欢有科幻意味的凡尔纳三部曲。在读书之余,我经常幻想去老宅里面探险,甚至为此写了不少文字,满足自己的征服欲的同时自恋一下想象中英勇无畏又足智多谋的自己。在这些文字里,我会在翻墙时被荆棘划开皮肤,会在拨开齐人深的草前进时遇到发出嘶嘶声向我攻击过来的毒蛇,会在推开腐朽不堪的屋门时不慎将门推倒在地、激起一片的爬虫,也会在湿滑的屋里不小心摔倒、几乎与一具长发依然的枯骨肌骨相亲……最后的结尾,则永远是我胜利的微笑。
然而事实上,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入过老宅,甚至没有制定过粗糙的计划来对比我的那些幻想。我认为,既然在想象中已经满足了好奇心,甚至已经体会到了克服恐惧的自豪感,那也没有必要再真实挑战一下。怀着这样的心情,我每天经过老宅时,欣欣然带着看待老朋友的眼神观望它,就像是一个老登山队员看着他曾登顶的山峰的照片。然后,渐渐地,我对老宅的关注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老宅好像再次并永远隐退在我视野之外了,然而我却不知道那一天于何时来临。
再后来的一段时间,我怅然着跟不同地方的人谈起我生命中的这处老宅。有趣的是,据他们讲,在他们的记忆中也曾短暂存在过某种风格的老宅,同样出现与消失得那么不知不觉。我想,这些似实还虚的形象也许只是远古祖先遗留给我们的潜意识里的一角冰山。它们在我们生命中短暂地出现然后消失,并不过多干涉我们的生活除了编排一些情绪波动;它们带着因人而异的神秘吸引我们去探寻,每个人感知到的魅力都千差万别;它们曾经让我们无比向往,但对于很多人来说,我们仅仅为此挥洒了青春的时间、宣扬了青春的无畏,然后在心中凝固出一道特殊的情结。有一些人有幸真正亲近了他们生命中的那一处“老宅”,然后他们的肉体留下伤痕、但精神收获成就。也许有一天,他们的“老宅”同样消失于无意识间,也许从此永远占据着一隅视野。
现在的我,并不纠结老宅留给我的诸多悬念,但是很怀念曾经幻想千般探索老宅的心情。那是对未知的好奇在理性的血管里澎湃过的激情,是眼神如同星星闪烁但是死死站在底线之内的自束,也是脑海激起千万浪花却能保持笃定的成熟。我,好像就是经过这些后,慢慢长大了。
“你知道吗?你描绘的老宅,跟我小时候家旁边的一户老宅特别像。昨晚我看到你这篇文章时,简直目瞪口呆,几乎要怀疑你就是我的邻居。不过很显然,你不会说盐城话,不是盐城人。”周正皓的眼睛里闪动着光。
宁晓爽有点诚惶诚恐:“你真有耐心,居然翻到我前年发的小文章。我自己早就忘了这篇文章。”
“还有你那篇马戏团的小短文,也是我曾经梦到过的场景。”周正皓的表情很凝重,不像在扯谎。
宁晓爽心里咚咚跳。这个男生什么意思?难道想说她跟他是心灵相通的吗?这怎么可能?既然不可能,那就一定是他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我没有必要跟你撒谎。”周正皓严肃地说,“我也很惊讶,你居然写出我很久以前就想过的场景。连我自己都无法像你这么精准地描绘出我内心的感受。”
宁晓爽不想继续跟周正皓说下去。她心里认定对方就是个骗子,因为他根本就是在人为制造缘分,而且伎俩还如此低劣,能被自己一眼识破。她连“再见”都不想说,站起来就要离开。
周正皓叫住了宁晓爽:“等等!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在那篇《骑着鲤鱼飞行的女孩》一文中,给男主角起了什么名字?”
宁晓爽一怔,转头冷笑:“你真无聊,这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发的小文章,你有必要翻出来再拿它说事吗?就算我给男主角起名字,也许跟你重名,那有怎样?难道这又要成为咱俩心有灵犀的一个证据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没有故意花言巧语,我是看到你写的小文章,觉得非常似曾相识,有种我做过类似梦境的感觉。”周正皓急了,“我从不说谎,不信你可以问任何一个了解我的人。不过我也是短暂来台湾读书,真正了解我的人还是我爸妈和同学,他们都在盐城。”
宁晓爽觉得好笑:“你看了我写的文章,觉得温馨美好,都是你自己的感觉,跟我并没有关系。但是你为什么还总是要纠缠着我呢?我告诉你,我比你大好几岁,而且在大陆还有男朋友。我不是没经历过爱情的傻姑娘,你这种骗小孩儿的手段还是另寻目标吧!”
听到宁晓爽如此决绝的回复,周正皓没有再说话。他收起了自己手里的那本《世上最美的溺水者》,放进背包里。然后,他整了整衣帽,背起背包,与宁晓爽擦身而过。
他站在距离宁晓爽一步之遥的位置,平淡地说:“你难道不想知道,也许我是第一个真正在意你内心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