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晚上,刘卓青失眠了。
晚上在码头送别孙水平时,她又一次跟他说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码头客运大厅里偶遇孙付云的情景。下辈子也还会想起这件事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刘卓青来到码头,送一个师范老同学坐船过湖。每每想到这个由头,她心里不免要感慨一下,怎么都是送老同学时偶遇一个重要男人呢?等候上船时,刘卓青还拿出自己刚刚修改好的剧本《双枪大姑》跟老同学探讨了一番。老同学登上船后,刘卓青走回客运大厅,准备上一趟洗手间就坐公共汽车回单位上班。也是上洗手间时。天呀,自己人生就这么一个固定程序呢?刘卓青当时发现一个小伙子正准备走进洗手间。这刹那间,她的眼睛忽地放大一下,似乎没半分迟疑,拔腿便向小伙子疾步奔去,还连连朝小伙子喂了几声。还离小伙子好几步,小伙子已经发觉对方是在跟自己招呼什么,便很有礼貌地跟她提示:“这边男的,女的那边。男左女右。”
接着,小伙子进了男洗手间。过了几分钟,他从洗手间走出来时,才发现刘卓青还站在男洗手间门口。小伙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没带手纸对吧?我这有。”他边说边要掏自己口袋。
“你先看看,你先看看。”刘卓青把一个本本塞到小伙子手上,扔下这句话,再也憋不住了,急忙钻进女洗手间的门。
刘卓青再出来时,傻了眼,小伙子不见了踪影。
她惆怅叹出一口气。
在洗手间门口,她站了很久。
当然,刘卓青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伙子没过几天突然来到人民大剧院。整个过程还是邓冬兰后来跟自己说的。邓冬兰当时埋头看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眼看了一下,见是一个不曾相识的小伙子走了进来,便问:“有什么事吗?”
小伙子说:“打听一个人,人民大剧院有没有一个叫刘卓青的女同志呢?”
“刘卓青?”
“刘少奇的刘,卓越的卓,青青芳草的青。刘卓青。”
“有呀,我们的编剧就叫这刘卓青。”
“那太好了!她在哪个办公室上班?”
“找她有事吗?”
“我姓孙,叫付云。上周六下午,她在码头那边客运大厅里的洗手间门口把一个本本塞给我。我不认识刘同志,让我莫名其妙了一回。她一定认错了人。本来该等她从洗手间出来,跟她说个明白。那天刚好很不巧,广播里正好催促乘客赶快登船,两分钟后停止检票。手里的票我又不敢让它作废……”
邓冬兰猜道:“没钱再买票吧?”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脑袋,笑道:“当天也没渡船了。我只好急急忙忙上船。到了船上,我才发现这个本本是一个剧本。回到家里,花了两三个晚上我把它读完了。白天我得在镇里做点小工,帮榨油厂背麻袋,没时间看什么。刚好这剧本扉页上有一个单位名称,还写了一个名字,不然我也找不到这里来。再去客运大厅,看看能不能遇上那位认错人的女同志,恐怕又没那么容易碰巧,只好干脆找到这里来了。我想,这个剧本一定对她很重要。还好还好,我没找错地方。刘卓青同志她……”
邓冬兰说:“碰巧,她是这个单位的。有点不巧,她今天刚好到省文化厅开会去了。”
“哦,我想,能不能麻烦你把剧本转交给她?”
“行啊。她怎么会把剧本塞给你呢?她有点近视,但还不至于认错人。”
“那我不知道。”
“除非她那天没戴眼镜。”
“让我想一下。戴了,她戴了一副黑边眼镜。”
“是吧。那就决不会莫名其妙把剧本塞给你的。”邓冬兰想了想,又打量了孙付云两眼,再起身给他泡来一杯茶,笑着问道,“来,喝一杯茶吧。我倒想听听意见,你对这个剧本有什么看法?别不好意思,有几句说几句,想到哪说到哪。”
孙付云显然犹豫了一下,才腼腆地:“我读过两遍,很粗浅,看法就更粗浅了。一句话讲,写得不错,看这剧本让人热血沸腾。我甚至想,如果我生在那个年代,一定也会跟‘双枪大姑’去打鬼子。双枪大姑这个女主角我特别喜欢。一个有血有肉的女英雄,一个敢爱敢恨、爱憎分明的女人!”
“评价还挺高的!除了‘双枪大姑’这个角色,你还喜欢谁呢?我是说这剧本中的人物。”邓冬兰又问。
孙付云不假思索,脱口就说:“表哥!‘双枪大姑’的表哥。表哥这个人物也刻画得很生动,性格呀、个人语言特点,还有他思考问题的习惯,都栩栩如生。‘双枪大姑’能成长起来,完全跟表哥这个地下党员引路分不开,表哥是她参加革命的引路人。表哥一边跟地主家做木工,一边发动群众,后来带领十几个农民组成了一支抗日游击队,豁出命跟鬼子干了起来。鬼子几次‘扫荡’,都是要击溃游击队,活捉这个表哥的。但都被表哥他们逢凶化吉了。表哥这个形象让我敬重。在他身上,有一种男人胸怀,也有一种男人所特有的温馨。当然,他更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也愿意为理想去付出生命的男人。”
邓冬兰轻轻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表哥这个角色还需要怎么加工吗?”
孙付云稍稍想了想说:“也不知道我的看法对不对,我就说出来吧,表哥的戏有点头重脚轻,前面抢了‘双枪大姑’的戏,后面嘛,他的戏又显得太少了一点。另外,表哥跟‘双枪大姑’感情的戏还应该再大胆一些。要是处理得好,这部戏会受到更多年轻人的喜欢。”
邓冬兰会心一笑,朝孙付云点点头。
第二天,刘卓青刚到单位上班,邓冬兰马上就说:“孙付云昨天来找你,下午来的。”她满脸茫然地:“孙付云?哪个孙付云?不认识这人呀。”邓冬兰看了一眼,说:“差点都把人交给人家了,还说不认识?幸亏只把一个剧本给了这小伙子。”刘卓青两眼顿时发亮地:“什么什么,他找上门来了?天呀,他还真能找,竟然找到这里来了!”邓冬兰戏言地:“有缘嘛,千里都会跑到洗手间门口相会的。”刘卓青激动地:“有缘有缘,真是有缘!”邓冬兰说:“看来我半点都没猜错。”刘卓青问:“院长,您什么半点没猜错?”邓冬兰说:“你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还是知道的,不然我也领导不了你这个知识分子。我可以讲,我一点都没猜错,你刘卓青就是希望表哥这个角色让他来演吧?”刘卓青连连点头地:“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人时,脑海里猛地一个闪念,他就是表哥!院长呀,我的好院长,你一定要同意我这个想法。
”邓冬兰问:“要是我不同意呢?”刘卓青紧张地:“不,不不,你慧眼识英雄,一定会认可他的。”邓冬兰故意地:“他也算英雄吗?在你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帅帅气气的小伙子罢了。嗯,你没有打什么个人小算盘吧?”刘卓青说:“我对天发誓,我没打小算盘,只打大算盘?”邓冬兰发怔:“什么大算盘?”刘卓青机灵地:“只打大算盘,就是想院长之所想,帮院长实现愿望。院长这些日子不也是为找不到表哥合适的扮演者发愁吗?”邓冬兰笑了起来,说:“好了,别贫嘴了。看来我们不谋而合,想到一块了。我还调查清楚了,这小伙子是对岸东方红机械厂的子弟,人家刚刚中专毕业,从市商校回来,在学校虽然没上过舞台,但担任过两年校园广播站的广播员,普通话讲得地道,还当了一年学生会副主席,也是一个优秀班干部,目前还没分配工作。明天就去找劳动部门,我要把他弄到大剧院来。”刘卓青听了,高兴得直拍巴掌。邓冬兰瞪了她一眼:“记住,在你眼里,他只是一个演员,不是别的什么。你跟他一样,他跟你一样,都是我这院长管的。”
想到这里,刘卓青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只是一个演员。”但就是这么一个演员,一个被自己发现的男性演员,让她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