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芳自卧病在家休养以来,宫里是不大去了,棠贵人在那厢望穿秋水,终不能相见一面,难熬相思之苦,总算放下矜持,写了一封短信来。信系在一根杉树枝上,信纸用竹汁染成悦目的淡绿色,小心的用薰香薰透,信上聊表问安之意,还附有一句诗:
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
笔迹中规中矩,与这诗的意境十分不配,德芳想着:即便如此,恐棠贵人在写诗时,也是犹豫了好一阵哩!不管怎么说,总比以前胡乱的用宣纸回信进步多了。她这样用心写了信来,我若再不好好的回恐是不行的。便找来一张白纸,兴笔画上一枝凋零的荷花和些许浮萍,在右上角题道:
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来。
德芳咬着笔杆想了一会子,又在荷花下添了许多蝇头小字:”自得病以来,自感命不久矣,但既已得姐姐芳心,就是功德圆满,可即日赴死耳。”德芳别出心裁的将这些小字围成一个个浮萍的形状,以强调己命恰如无根之浮萍,写完以后自己看了一遍,觉得十分满意,心想:那棠贵人看了此信,不定又勾起多少的伤感来呢!想那****在晋府上看到她散落在外的姐妹,其境况完全不能和皇宫内比的,现在看来,她的这许多愁绪竟全是庸人自扰,真是惹人厌啊!
恰在此时,周王未经通报便走了进来,他见德芳正在写信,便笑道:”好弟弟,又在给哪家的姑娘写信了?想是幽会的时间相冲,正在编谎告饶吧?来!让哥哥我看看你这个谎编的好不好。”德芳慌忙将信马马虎虎的折好,掷给送信小童,才笑道:”周王哥哥冤杀我也!我不过是与几个文人朋友通通信罢了,哪来你说的风流韵事呢!”周王不信,想把信从小童手中抢过来看个究竟,德芳忙拦住他,告饶道:”好哥哥,千万饶了我这宗罢!这是写给酸腐的老学究看的应景文,没有一点趣味,哪能入的了哥哥的法眼呢!”周王哈哈大笑道:”也罢,我最讨厌这种酸溜溜的文章,还有那些百转千回打哑迷的诗词,有话直说不就好了?何苦净说一些词不达意的话,害对方猜个半天!”德芳笑道:”若是照周王哥哥的办法来做,早把女孩儿全吓跑了!她们女子可比不得男子,若是也这么直来直去的说话,就有不检点之嫌呢!”周王闷哼一声道:”既是私下与男子有书信来往,本就有违妇德,偏偏又不肯坦白的吐露心事,一定要吟几首酸诗才算风流,实在是讨厌至极!”德芳吃吃的笑个不住,周王又道:”要我说,此等扭扭捏捏的女子,都是一些庸脂俗粉,正所谓附庸风雅是也。”德芳逗他道:”那依哥哥所说,什么样的女子才算是不俗的呢?”周王笑道:”好你个八贤王,是不是取笑我呢?”德芳忙道:”不敢,不敢!”说着,咳嗽了几声。周王忙替他拍拍后背,道:”这是怎么话说,我以为你病早好了,正打算邀你一块出去听戏呢!”德芳笑道:”不碍事的,不过是吹了两口风罢了,只是我身体素来怯弱,所以才拖了这许久没好。”周王叹道:”你是何等人物!总要处处小心为好。得,今天算是邀不成了。我还是趁早回去罢。”德芳忙拉住周王的衣袖,笑道:”我也没什么大碍,这些日子待在家中养病,都快闷死了,哥哥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带挈我去罢。”周王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要去的,到时出了什么事,可别怨我。”德芳调笑道:”能有什么事呢!周王哥哥嫌我累赘,不肯带我同去才是真的呢!”周王哈哈大笑道:”你这素日里最周谨的好人,常跟楚王那泼皮猴子混在一处,竟也学的油嘴滑舌起来了!我实话告诉你罢,今儿是晋王作东,请我们到他府上听戏去的。”德芳因想起前番晋王说过新买了两个小戏子的,冷笑道:”他那府上混杂,我不去。”周王把手一摊,道:”这可难办了,晋王还巴巴的等我们去哩!”德芳笑道:”晋王哥哥那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戏子,一定是姿色胜过唱功身段的,若真为听戏,切不可去他家里。还不如派个人把庆云班的戏子们召来呢!”周王想了一会子,赞许地道:”你这话说的极对,可晋王还在家里巴巴儿的等着呢,怎么办?”德芳笑道:”这有何难,派人传个信儿把他叫来即可,我想他在家也是呆不住的主儿。”周王拍手笑道:”那我去把晋王找来,今番就先在你家吃酒罢,赶明儿再让晋王还席。”德芳欣然应允,一边派人去把南边的双燕馆收拾一番,准备酒菜不题。
不消多时,周王果真拖着晋王来了,周王人未坐定,便先向德芳笑道:”果不出你所料,这厮听说你在家作东请听戏,不仅不计较我们的过失,反一口一个’好’,马上就来了!”晋王且不理会他,背着手在双燕馆内走了一回,笑道:”贤弟,你这院子恁的雅致,但不知’双燕馆’的双燕二字,有什么典故没有?”德芳先招呼周王和晋王在廊沿下坐下,才道:”有什么典故呢!不过是那日在读李太白的<双燕离>时,觉着那’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一句很好,便胡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罢了!”晋王忙念起佛来,道:”呸!不要这样诅咒自己!快说一句’百无禁忌’。”德芳被他逼的无法了,只得跟着说一句”百无禁忌”。正谈笑间,侍女领着庆云班的班主来问戏目。周王先问道:”你都带了哪几个戏子来?”班主先请了一个安,方满面堆笑的说:”回各位王爷的话,小的知各位王爷不是大请,所以只挑好的花旦带了三个,有白牡丹,小梨花,冰红梅;另带了两个顶梁小生配戏,有一柱天,小麒麟。配器方面,因怕大热天的吵着各位王爷,故只带了一个琴师,一个吹笛子的和一个打拍的。不知小的这样安排,妥当否?若各位王爷想听热闹点的戏,小的这就去召人来。”德芳点了点头,道:”也好。”转而向周王与晋王说:”这几日天气烦闷,我又有些头痛,最怕吵的……不知两位哥哥想听什么戏?”晋王笑道:”今儿是你作东,一切就由你来拿主意罢。”周王也附合道:”你来点一出罢。”德芳笑道:”这样,那我可就胡点了啊!”因向班主吩咐道:”你去把白牡丹叫来,唱一出游园惊梦罢。”班主忙点头哈腰的去了。不一会功夫,白牡丹穿着一袭白底缀五色蝴蝶的对襟长袍摇了进来,脸上薄施脂粉,与台上装扮妥当的样子相比,更别俱一番媚态,身后跟着扮丫头春香的冰红梅,待吹曲笛的和击节的坐定,白牡丹便先开腔唱了一曲醉扶归: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沈鱼落雁鸟惊喧,只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