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梓健用力咳两声,太阳出来后反而觉得比昨晚更冷。
大概比他大几岁的六十老头像取出传家宝似的,从枕头里摸出两粒胶囊,他捻开胶囊让邝梓健伸出舌头,把药粉直接撒在舌苔上,又送上水让他喝了。
药粉滑过食道,像烧着的木屑经过般刺得喉咙生疼。他将湿风衣盖在身上,听老头在纸板屋里忙活一阵。
许久后老头抹着嘴,像吃了什么美味似的又坐到邝梓健身边。
“上星期有个女的冻死了,冻死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还觉得好舒服,好舒服……”
“………”
“不过在这的人是宁愿冻死也不去救助站。”
“为什…么…不去?”开口说话对于邝梓健来说都好像是件困难事。
“因为不想去啊!在这没家的都是外地人,本地人再怎么也不会没个家啊。你要去救助站他们是会救你没错,可救了之后就把你强行送回老家,可有些老家还没桥洞好哎,主要是赚得少,在这抢废铁废料挺不错的。要是被送回老家哪有这里好,你说这谁去……哎,你也是外地来的吧?”
“………”
“好了,说不了话就别说了,实在不行呀支吾我一声,我送你去救助站,到那里至少能保住条命。”
“谢…”喉咙灼烧依旧,头昏昏沉沉,想睡却又难过的睡不着,就连呼吸也碰上了阻碍。勉强合眼就能听见胸口那孱弱的心跳。
撑到中午老头不知从哪儿弄了些肉汤送到邝梓健嘴边,肉汤尚温,不过他没胃口,喝了一半又吐了一半。
老头灰色的眼球露出“这人快不行了吧。”的担忧。
确实邝梓健感到死亡将近,他想到最后次见林贞胜的情景,牧师坐在轮椅上将美的不像话的阳光捧在手心。
人之将死,平时司空见惯的阳光也变得绮丽。
临近黄昏,早上出去的流浪人陆续回到桥洞,他们肩上的背包满载捡来的废铜烂铁,如寻到珍贵宝物似的将包扔进自己的纸板屋。但他们彼此间并没做多少交谈,或许他们是交谈来着,只不过邝梓健听不见罢了。
他的脑子越来越沉,觉得这天暗的很快,像被人唰一下拉上的窗帘般四下就黑了起来。
老头又到身边拍拍邝梓健,又搭搭他的额头,“完了,要烧傻了。”他仿佛这么说,可在邝梓健感觉的却是比下午要好一些,至少觉得能够睡去,即便是一睡不醒也比之前要好。
大脑中有东西在自顾自的运转,如不听话的齿轮,有个男子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邝梓健惊讶的发现自己又置身于安眠剂的世界了,不借助任何仪器或药剂,仅凭昏迷便能走入回忆的世界。
难道这就是人将死未死时所发生的情景吗?想象你我,旦夕将死,脑中回想的会是怎样一幅情景?是那个你最爱的人,还是那件你最遗憾的事?
“喂!你怎么样?能说话吗?”老头喊道。
安眠剂的手正用力将他往里拽。
“坏了,真不行了,喂!过来帮个手!翻白眼了这个!喂来啊!娘的!”
有什么东西停止了流动,宁静的如无声无息的小溪停止了流动。
那是生命……
而与之相呼应的,时间也跟着停止了。似乎人类终于发明了时间停止机,轻轻一按时间定格,世界如被按了停止键的电视般止在那一刻。
黑暗中有人开了扇门,门的缝隙间透出银白色的光。但那光并不强,柔和的漫过黑暗,铺上白白的一层霜。
门内走出了人,不是一个、两个、三个,而是一串,一串排着整齐队伍相互间隔的人。他们脸上保持笑容,每走过一个就轻轻的叫声“梓健。”
“梓健梓健梓健……梓健,梓健。”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在黑暗中如扔地上的弹性球般跳动。
而在那一串人面前的邝梓健,也像等候已久似的笑脸相迎。
慢慢的那一串人头尾相连,接成一个圆将邝梓健围在中心,他这才瞧清了他们的脸,他们是邝梓健这一生中所怀念的人,无论这些人曾为他带来多少快乐、多少痛苦,他们出现在其生命中,留下印记,然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