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饼卖完了肉,实在没什么地方走,就走到捡粪的陈次包那里,说,陈次包,捡族好哇,捡女人又捡金子。陈次包抬头也想夸一下卖肉的,王二饼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他不想跟捡粪的多说什么。李二饼弄象棋弄得烦了,实在没地方走,就走到捡粪的陈次包那里,对陈次包说,捡金子捡女人捡粪,三川半有这样的粪扒子!陈次包正想夸一下这位不速之客,那李二饼眼镜一晃一晃地走开了。陈次包自言自语:
卖肉的,吃猪蹄。写书的,下象棋。捡粪的,是赖皮。过曰子,要出力。人跟人,隔层皮。自言自语着,一筐粪就拾满了。
捡满了一筐粪,陈次包也实在没地方去,就自己跟自己说起话来。人跟人不同,猪脑壳肉不同。猪脑壳也是肉,有一个词叫“另类”,就是专指猪脑壳的。猪脑壳肉不是肥肉也不是精肉,厚皮薄肉联在一起,喜欢的是美味,不喜欢的不以为肉。
不同的人。不同的畜类。
不同的人,有富贵贫贱,高矮胖瘦,智愚残疾,忠良奸狡。红卫兵,红嘴小母鸡,各不相同。神兵土匪不尽一样。
畜类中有出肉与出力或受宠之分。畜类中如狗,有猎狗、警狗、宠物狗、看家狗、肉狗,还有疯狗,疯狗最厉害。三川半养黄狗、黑狗、麻狗、花狗,多为看家狗,少有猎狗。看家狗见不认得的人便乱吠,狗不认识的人,也便以为“另类”。
三川半人中不同人,是两个老二,叫成二饼,人就成了麻将,叫成四眼狗,人就贱若畜类。
两个二饼不在乎别人叫他们什么,各做各的事,不管有没有学问,那一刀下来斤两不差分毫,也是吓人的功夫。那棋,虽是闲活,做得到家也称玩家棋圣,大师,要再有机会返京城,也做得誉满天下人。
王二饼斯文了一些时候,见杀猪白刀子逬红刀子出很痛快,就做了屠夫。庄子有杀牛的美文,王二饼杀猪也理所当然。刚杀猪时做恶梦,一脖子的血,头被人割去,那刀从天而降,咣挡挡响,醒了一摸,头还在颈项上。恶梦让人狠心,人可以被屠,猪有何不可屠?心一横手艺就口见精进。
李二饼继续斯文,弄棋,还写诗。王川半人也会讲几句唐诗。李二饼写唐诗嫌费力,就写珣代诗、想以后当个诗人。一写诗也就若下棋一般,让人嘀迷。有了佳句,就用石子写在石板上,三川半的石头上满是寿。二川半人不知道写诗当诗人有什么好处,李白写诗有酒喝他们是知道的。
李二饼一次听塘里青蛙狂叫,来了灵感,写了两句诗:难怪人愁了遍地青蛙哭破喉。认得字的三川半人看了想,想了又看,认为这诗对不住三川半的大好形势,便写了报告给有关部门,有关部门来查看了一番,没作什么结论,反正又不是发表在报刊上,管它个屁!正儿八经的禁书还管不过来。李二饼有一次呀狗狂吠,又来了灵感,写了两句诗:乡下的恶狗成群又见不相识的便狂吠!又被认得字的看了,以为是骂人。这回没写报告,干脆捉住吊打一顿。
李家老二受了两回挫折,想写诗自古以来就招惹祸事,不再作诗人了,专攻象棋,棋道段数很高,击败远近高手。
两个二饼,就是不同的人,有文化水平的人叫另类。那些有文化的人做出些学问来,另类两个字要写一本书的。学问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读了大学堂的成了两只麻将牌,不识得几个字的牲口贩子又弄了个溥士戴广副眼镜回来,也充作二饼。这世界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牲口贩子要做博士,你有什么办法?
牲门畈子是不楚弄到一个真博士,三川半人并不在意,也不会弄个究竟,博七不就是像王二饼李二饼一样,念大学堂是了,多一只二饼,有什么了不得?养儿不!卖书,好比养头猪,送儿去读书,不如养头猪。读书是有钱人的事,有钱嫖也是玩,赌也是玩,博士也是玩,有钱什么都好玩。
牲口贩子拿了博士证书给三川半人看,那证书上的照片是牲口贩子一点不假。那照片是他自己的,还能有假?三川半人问牲口贩子,博士好不好弄?要是好弄就不要花那么多钱和精力让孩子去读书,花点钱到外头弄个博士算了。牲口贩子看不起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三川半人,说博士那么好弄的?要考!没见识的三川半人就问,怎么考?你老人家给讲个诀窍。牲口贩子说,什么诀窍?要考真学问,要那些专家教授肚子里没有的。那些专家教授光考我,考什么我答什么。没见识的三川半人说,老板脑壳聪明,什么都知道。牲口贩子谦虚起来,我脑壳好什么?都是爹妈养的。他们问我的东西,他们早就给我讲过几十遍了,问完了,我再问他们,他们一个也答不上来。我问他们,母牛的阴部什么味道?母羊的阴部什么味道?母猫的阴部什么味道?他们木然。(愕然?)我说,母牛的阴部是酸的,公牛舔了直摇头。母羊的阴部是苦的,公羊舔了直扑扑地吐。母猫的阴部是辣的,公猫一边舔一边辣呵辣呵地叫。那些专家教授听了又稀奇又佩服,不给我当博士还行呵?
牲口贩子是个奇才,不读书也能当博士。那两个老二读了书也不过两只麻将牌。
这就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命运是什么?命运就是一个人关于他自己的事,不关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