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嘴巴,从娘肚里生下来,先是又吃又哭,后来是又吃又说话。
一生下来就会喊爹喊妈的,是神童,是个会降妖伏怪的人物。
三川半人说话单音节多,比方说,吃、去、来、死、狠、坏、香、热、冷……等等。三川半人的话就像河里的石头,被流水洗练成圆而光滑的卵石,生活打磨了语言,不需要多少废话。有人苦不堪言,就问:苦?回答说:苦!有人疼痛难忍,就问:痛?回答说:痛!一切都还过得去,就问:好?回答说:好!一切就这样表达得明明白白。多说就不是个意思而是找话了。
三川半人送儿子读书,不叫读书,叫找话,让孩子们去找话,希望孩子们多找些话,要长大了到别处闯世界,不找话不行,尽讲些单音节话,别人不一定知道你说什么,人不就是个聋哑?
三川半的王老二和李老二,一路找话迸了京城大学堂,最后成了两个二饼回三川半,说话不怎么单音节。买肉的说,肉。王二饼问:前腿肉后腿肉腰方肉五花肉?买肉的说,肉!王二饼知道广,对方没这么多讲究,只要肉就行。问头肉的,买多少?买肉的说一!王二饼一刀下去,刚好一斤,递过去,对方一称,不多不少。买了肉的人就说王二饼好手艺,说话多。说了两个字:好!多!王二饼说,不正好吗?不多不少。买肉的说,多!
李二饼同人下棋,说了句你先请,对方只说了声:下!李二饼觉得对方无礼,想想这有礼无礼只是京城的事,自己竟忘记了三川半的语言传统。就笑笑。
两个二饼后来干脆不说话,连单音节也省略了。卖肉就是卖肉,下棋就是下棋,还说什么话?做的事明明白白就不用说。三川半的事都是明明白白的,说话最多也是单音节。
外地到三川半来的人,会把三川半的人都当作高人。髙人说话少,或者不说。有问不一定有答,靠悟。悟不出来问干部,干部说话多。
陈文那天去仙人洞,问路。问一位老妇,老大娘,去仙人洞怎么走?回答,右、嗯、左、嗯、下、嗯、上、嗯、嗯。陈文悟性好,脑壳里就形成了一条曲曲折折的路。三川半人除了说话简练,衣服颜色也很单纯,黑色和蓝色。三川半的路径很少,也好辨认。三川半的一切就像三川半的名字那么简洁。这里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三川半的话就少。
三川半说话最多的是陈次包,时刻对着猪粪狗粪说话。胡八字说话多,是摆龙门阵,不算话。两个二饼说话最少,他们差不多不说话。人不哑,又不能说话,是肚子里空了没话说。
两只空坛子,世界在坛子里只存嗡嗡的回声,倒不出东两来。‘爹娘花血汗让这两个做崽的去学话,学成两只空坛子。黄钟毁弃,瓦罐子也不作声了。做爹娘的就骂,哑巴啦!不成器的东西!
王二饼对李二饼说,讲讲讲,讲什么卵!李二饼说,讲讲讲,讲什么卵!
这两只空坛子,碰出一些空洞的回声。话,大致有这几种:惮语、谜语、哑语、不语、长话、短话、假话、真话、实话、空话、套话、废话、蠢话等等。
有些话可以合并为同类项:空话与假话一类,空话包容假话,套话、废话、蠢话一类,讲话的人很蠢或者包藏了装蠢的心机就讲这一类话。实话多为短话。
三川半的单音节语气,为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