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掌柜夜里回来,已经淅淅沥沥地落雨点子了。紧几步抢进屋,大雨追着就霹雳电闪,“哗哗”地下来了。转回身,望着落在脚后边的大雨,喘着。晚一步,就浇成落汤鸡了。
蓦地,一道电闪撕裂长空,蛇树般颤了两颤,天地一瞬间变得惨白,刹那间又掉进了无底的黑暗里。接着一个炸雷,天炸塌了般。朱掌柜觉得整个屋子,连脚下的地都晃动起来。雨又暴急,漏了般直往下倒。
关上门,就把一夜大雨,就关到了门外。雨声、雷声都小了去,仍有闪电颤在远天。朱掌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进里屋,才想起,今夜该分床了。
回了娘家,上了喜坟,就是正常的日子了。
新婚三天,朱掌柜脸上,就露出了掩不住的疲惫,毕竟是往半百上奔的人了。吃饭的时候,大女人说:
“三日了,行了,人不是铁打的。还要活着,日子也还是要过。打今天起,分单分双,两旁炕睡。逢单睡南炕,逢双睡北炕。妹妹年纪小,贪床,也不能由了性子。掌柜的一家之主,这身子骨,也要保重些。不能如狼似虎的,命都不要了!”
英儿到底是年轻,面嫩,早羞红了脸,直红到脖子跟。低了头,伸筷子去夹菜,夹了几下,竟也夹不起来。
刚进来的时候一片昏黑,这会渐渐明了些。女人睡着了,朦朦胧胧中,似有轻微的鼾声。朱掌柜悄悄把衣裳脱了,上了北炕。刚钻进被窝,便觉得一个热乎乎的肉体,整个都箍了上来。朱掌柜顿时一阵心神激荡……
突然“嚓”地一声,接着一股小火,打南炕上飞起,落到了两炕之间的地上,仍在“呼呼”地烧着。
借着这一星微火,南炕的女人,不知是啥时候,竟坐在了炕上。
朱掌柜吓了一跳,忙放开手,觉出小女人的身子,一阵颤栗。
过了好久,屋里又静了下来。雨声似是小了些,墙上悬挂着的,那块新买的洋挂钟,“嘀嘀嗒嗒”走得安稳。
朱掌柜心底漫过一阵欠意。昨夜里,他突然醒来的时候,听到女人在身边有些抽泣。伸手去搂,却被女人推开,只摸到满手的水泪。
他暗暗叹口气,年龄,真是女人致命的杀手锏!有了英儿,他才觉出,身边睡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真的是老了。身上肉皮松驰了,全没了英儿那种缎子般的滑润。乳房也松软地垂下来,瘪着,全没有英儿的那种坚挺。女人的年轻,可真是一宝。可是人,总是要老的呵!再鲜艳的花儿,也经不得几回霜!
迷迷忽忽似有些睡着了,南炕的女人,也早已躺下。这会差不多该睡着了。
雨像是已停了,只剩钟表,“嘀嗒”、“嘀嗒”地响声。一只土蜇子,不知是啥时候叫起来的,叫声响亮且悠长。
渐渐地,北炕悄悄有了些响动。忽然又“嚓”地一声,又一根洋火飞起来,落在地上烧着。南炕的女人,散乱着头发,坐在炕上,脸上木然,鬼一样。
“嚓”,又飞起一根,带着火,划一道半圆的孤线,落到了地下。
朱掌柜心里一震。他强烈地闻到了一股流黄的味道,直冲鼻子。那是一种仇恨的味儿,叫他心底生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他觉得小女人,紧紧抱住他,浑身哆嗦,头使劲地拱着他胸,两手像道箍儿般,紧紧地勒箍住他的脊背。
屋里又一暗。火柴一灭,像一下陷进了万丈深渊。朱掌柜只觉得怀里头的人儿,抖得利害,一张嘴,埋进胸里,牙齿似要楔进骨头中。
“嚓--”又一根洋火飞起,一瞬间的火光中,看见炕上的女人,披头散发。朱掌柜一阵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