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跳跃的间隙里,打捞船将收容的人员转送到了临时旗舰上。
临时旗舰是一艘仍然完好的航母。二层维修甲板上,各种维修器械都不见了踪影。到处都是担架和呻吟的伤兵。临时召集的数十名军医在这儿就像一撮胡椒粉撒在汤桶里。
刘亚杰也被拉来做助理。
“用纱布压住伤口。”一名女性军医喝道,“等我回来。”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转过头去抢救邻床的人了。
刘亚杰的面前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青年,他腹部的军服完全被鲜血染红了,随着每一下心跳左下腹就有大量的血液涌出来。刘亚杰慌忙抄起一卷纱布,来不及扯下一段就将整卷都压在了伤口上。那人呻吟了一声。
“我,我要死了么?”那伤兵惨白的嘴唇间吐出这样一句话。
刘亚杰感觉喉咙发干,咽了一口唾液,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要死了么?”那年轻的伤兵又说。
“哪儿的话?”刘亚杰强打起笑容,道,“阎王爷那儿现在排长队呢,估计一时半会儿不想再有人去了。”
伤兵勉强地笑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血液从口鼻中喷出。
刘亚杰的手上开始有潮湿滑腻的感觉,他的嘴唇也开始颤抖。
“医……医生!”他大喊道。
那位军医头都没回,只是急躁的吼着,“马上,马上就来。”
刘亚杰勉强咽了一口苦水,“医生马上就来了,坚持住。”
那人抓着刘亚杰的手腕,更多的血从鼻孔里流出来,“我……我不会死,对不对?我就知道,我不会。”
“你不会死的。”刘亚杰神经质般的摇着头。
他显出一丝微笑,“她还在等我,一回去就结婚,我答应她的。”
“是啊,是啊,有美女在怎么能死掉呢?”
刘亚杰正说着,感觉到手腕上那被抓握的力道逐渐散去,伤员的头慢慢的歪向一边,眼睛也逐渐失去了光泽。
“医生!”
“来了,不要吼!”
其实所有人都在大吼大叫。
医生和几个护士如旋风一般从另一边奔过来。
“瞳孔扩大,脉搏消失!”
“起搏器,快上!”
“血袋,血袋在哪儿?”
“把那边按住,快。”
“别在这儿碍事。”刘亚杰被一把推开。
“缝合器跑哪儿去了?”
“B组拿走了。”
“他妈的,给我抢回来。”
“医生,医生,这边……”
“闭嘴,我就来。”
“A型的血包快没了。”
“到外面抓人抽血。”
“还是没有脉搏!”
“滚开,让我来!”
……
在这充满血腥味和焦躁气氛的大厅里,刘亚杰越来越喘不过气,喉咙干燥的像要冒火,眩晕一阵阵袭来。他像逃命一样奔出了二层甲板,脑中一片混乱,双手沾满了血,胸口急促的起伏着。他窜进厕所,拼命洗手,那血腥的味道却怎么都摆脱不了。
“混蛋,我也不是没见过血,也不是没见过死人,怎么会这么慌张……即使是周业那家伙不也砍翻过……等等!”
他正想着,突然发觉登舰以来,尚未见到周业的身影。
刘亚杰点击手腕上的通讯控制器,选了周业的编号。
“该人员不在服务区内。”耳机中传出这样的自动录音。
他又点了一次。
“该人员不在服务区内。”
“该人员不在服务区内。”
“该人员不在服务区内。”
“该死。”刘亚杰猛地揪下耳机,摔了出去。它砸在墙上,又弹开,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军用通讯器不但是舰队内个人通信和数据交换的工具,也往往是表明个人生死的标志。
刘亚杰双臂撑在洗漱台上,用了好一会儿才使情绪平复。
“不要急于下结论。”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有很多可能。”
军用耳机质量不坏,那样的重击之后居然还能照常使用。
“喂,是通讯维护科吗?……我想确认一下,舰际通讯链有没有断裂的地方。……那么所有战舰的个人通讯链都正常么?……你能再确认一下吗?”
刘亚杰最后一句还没有说完,耳机里就传出了忙音。面对这无礼的举动,他却连发脾气的心思都没有了。
“喂,是通讯管理科吗?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人申报通讯器遗失或者损坏。……是么?谢谢。”
他沉思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摸出了通讯器,点了第一个数字,但又顿住了。他犹豫了好一阵子,缓缓地点了后面的数字,手指有点发颤。
“嘿,哥们,有什么事吗?”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出来。
“呃……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这可是违规的。”
“拜托了。”刘亚杰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又十分恳切。
那边一下子也沉默下来,似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说吧。”对方的语调也不由的低沉起来。
“周业,周围的周,事业的业”
“编号。”
“叫这个名字的只有他一个。”
对方显然是在查询,一时没有说话。刘亚杰几乎屏住了呼吸。
“状态是失踪。”
听了这样的回答,刘亚杰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但至少不是最糟的结果。
他随即又打电话给通讯处内的熟人,得到了一份人员清单。
在舰队里,人员从一艘舰转到另一艘舰,其通讯器会自动转移到目标舰的管控之下。这个过程会在战舰的通讯主控计算机上留下记录。刘亚杰得到的人员清单就是根据这些记录标明了当时有哪些人被打捞船救起。
刘亚杰先排除了一些,然后开始一个个的联络。
“你好,我想冒昧地问一下,在撤离旗舰的过程中,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照片我现在就传过去。……哦,是么,非常感谢。”
继续。
“您好,我想询问一下,在撤离旗舰的过程中,您见过照片上这个人吗?……是么?谢谢”
挂断、继续。
“……是么?谢谢。”
挂断、再继续。
“……我明白了。谢谢。”
“……谢谢。”
“……谢谢。”
……
徐泽成揉搓着太阳穴。参谋长在他对面念着损失报告。但那些话语从左耳朵进去就立刻从另一边飘出来。他脑子里现在想的全是集团军通报之中隐约透露的糟糕战局。
一个参谋的耳机里传出通讯器的铃声,她轻点了手腕上戴的控制器,接通了电话。
“喂?……请稍等,我看一下。”
她又点了一下控制器,在手腕上方几厘米的地方逐渐显现出一个记事本大小的虚拟屏幕。徐泽成在和别人讨论问题时,目光从那里扫过,不由驻留了几秒。
“对不起,我好像没有注意这个人。……他怎么了?……祝你好运。”
参谋收了电话,才注意到徐泽成在看她。
“什么事情?”徐泽成估计那不会是什么私事,于是问道。
“他问我有没有在撤离期间的过程中见过一个人。”
他不禁有些好奇,“让我看看。”
参谋将还没来得及删除的照片示与徐泽成。
看了照片,少将微微一笑,不禁更感兴趣了。
刘亚杰正准备给下一个人打电话,一个从上面来的高优先级通话打乱了他的步调。
“您是补给参谋科的刘亚杰少尉么?”
“是的,长官。”
刘亚杰心里巴望着徐泽成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给他什么任务。
“听说你在找人。”
“……是的,长官。”
该死,这即便不是违规也是踩着红线的行动,怎么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
“说明目的。”
“这个人是我的……战友,我想知道到底他最后怎么了。”
“意外阵亡么?”
“不,长官。是失踪。”
“失踪?”徐泽成有点意外。
听他的口气,似乎不像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冒昧地问一下,您知道什么吗?”刘亚杰急切地问。
“嗯……不能说完全知道。撤退前我见过他,他被指派去护卫相关人员完成资料销毁工作。”
“您能再讲详细一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