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去哪里？”王紫凝第一千次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是她找不到答案。她本能地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随，本能地知道就是那个有着无法无天笑容的青年土匪，但她无法回头，良知、矜持、期待让她纠缠在了自己的情感中无法自拔。
“走错路了！”身后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是霍龙没错紫凝知道，“我们要去小乌斯力求你家掌柜的，你来不来？”
没有办法抗拒的提议，没有办法让你拒绝的说话方式，紫凝烦乱的心又一次躁动起来。她只是开始拔马要回头走对得那条路，可是几次催促马儿仍然慌乱地不知所措，像极了紫凝的心情。
霍龙从容地带过了紫凝的驮马，紫凝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跟在了霍龙的身后。直到这时紫凝突然发现了一个情况，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未婚夫张海鹏已经不见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清楚可是又让她害怕。
这个霍龙，这个土匪，这个冷冷的风一样的男子，现在成了紫凝唯一的指望！
紫凝突然发觉自己的裹头巾被霍龙用一枝怪模怪样的东西挑到了霍龙手里，姑娘家本能的矜持让她娇嗔地发了火：“干什么？”
霍龙没有理她，跳下马用她的头巾包起了马的四蹄，对牲口良好的操控甚至都用不着紫凝下马。很快紫凝又突然觉得头顶一热，那顶霍龙头上的狗皮翻檐帽扣到了自己的头上，一阵不合时宜的温暖感觉突然出现，让紫凝的心仿佛一颤。
“你呢？”紫凝冲口而出问了一句，可自己马上意识到了这句简单的语言中所包含的关心。
紫凝发现那个让人特别害怕的霍龙，听到这句话象是得了什么宝贝，猛然翻身上马，彪悍地一拉他那匹大凶相毕露的大马，风一样冲了出去。
“这头巾就是样子货，走路根本没啥用！”霍龙没有回答问题，可是声音中的喜悦被紫凝准确地捕捉到了。
紫凝才开始认真地想到了这个男子，很快她自己摇了摇头，他就这样生硬地闯进了自己的生活，全是不容选择的原因，让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建立了这样一股简单的生死与共的关联，再以后怎么办？紫凝头脑中一片空白，这跟俄国的学习、生活、自己的理想、少女的梦幻毫无关系。
那个老土匪带着老大一股烟味从自己身边掠过，准确地把一团什么东西扔到了霍龙的脑袋上，而此时年青的霍龙精神亢奋，猛地抖开了那团东西，露出亮白的牙分明无声地笑了起来。紫凝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的牙齿好白！同时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象是在呻吟着告诉她：他是土匪！
包裹上的马蹄在雪地的车辙上几乎没有声音地在奔跑，在一个山前这伙人突然拉住了马，自己的马也跟着停了下来，紫凝生气地注意到自己的这匹驮马现在已经成为了霍龙那匹大青马的随从。她恼怒地拉了一把缰绳，引得自己的驮马喷了一个响鼻，霍龙那张脸庞马上转到了月光下，明亮得让人难忘。
“翻过山应该就到了，现在得下马摸过去，不能让窝子里的家伙们有反应时间！”霍龙自顾自地说，但紫凝知道是说给她听的，大姑娘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得意，因为周围的土匪们现在仍然簇拥在两人身边，但显然把她当成了核心，还有两个凶神恶煞样的家伙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一步都不落下。
紫凝奇怪地注意到，这伙土匪的头子正是那个刀锋一样的霍龙，“小风爷”是土匪们对这个有着无法无天笑容的家伙的称呼。现在他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忙活着，为什么干这些让紫凝没有任何想法。
那个叫赵跑腿的土匪远远地走向了山头，很快传来了一声象模像样夜隼的叫声，霍龙就开始拉着她开始趴山，山上的雪看上去很平但很快就让紫凝耗尽了力气，她咬着牙推开了霍龙要拉着他的手，这让霍龙有点惊讶，他的笑容中象是有了更多的内容，但紫凝现在已经管不上那些东西，她只在心里对自己在喊：爸爸，我来了！
山脚下是一处小小的村子，傍着对面的山坡。霍龙与赵跑腿却自顾自看起了山下路口的几处背风的地方，他们在干什么？紫凝决定问问。
“是这吗？”紫凝话一出口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嘶哑，经历了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能挺到现在她自己都感觉到惊奇。
赵跑腿突然瞪着她看个不停，紫凝感到了一丝气愤，现在赵跑腿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凶狠，紫凝猛然觉得自己非常想看到霍龙的那张似笑非笑的表情，紫凝开始寻找。
紫凝突然吃惊地发现现在是霍龙与赵跑腿开始了眼神的对峙，两人目不转睛地就这么看着对方，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赵跑腿终于退缩了，仿佛他与霍龙和自己之间的位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赵跑腿侧了侧身，霍龙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紫凝瞬间有一种感觉，在刚才的对视中这个年青的霍龙与赵跑腿之间进行了交流，而自己的地位也在这次交流中得到了确认。
“没事。”霍龙满不在乎的声音在紫凝的耳边响起，紫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感到了一种轻松。“绝对错不了，老赵的鼻子一闻就能分辨出烟气！现在是找出桩子的时候了。还得靠上去搞清楚你家掌柜关在什么地方。”
那个叫赵跑腿的土匪突然哼的一声走远了，紫凝想了一下才发现他是被霍龙叫他老赵的这个称呼气着了。一个清楚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紫凝的心头：现在她与霍龙的关系要比这个老土匪更近了！
这个念头让敏感的紫凝心里更加忐忑。她眼睛看着土匪们熟练地趴向了一处非常平常的背风岗，而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父亲！这个山一样的称呼里，紫凝有着太多的心事。从小父亲对就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有着一份特殊的关切，自己没有学会任何的女红，为此不知道受了妈妈多少的埋怨，甚至有一回妈妈拿剪刀把自己的鞋样铰了个粉碎又糊成了嘎巴（鞋底）。还是父亲笑着劝说了妈妈：由她去吧，咱家也不指着这个！
但是母亲是在意的！紫凝惊恐地发觉这一点是在长大之后，准确地说是她第一次来了潮红以后，她大叫大嚷着：不好了！我要死了！我出了好多的血！
想到这紫凝的脸就算在北风中也有点发红，她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个老土匪已经在向他们招起了手。霍龙拉起她又开始跑，也许是体力已经耗尽，紫凝几乎是靠在了霍龙的身上被拖动了，思绪不受控制地又飘远了。
妈妈在哭，为什么呢？两个哥哥也在张着大嘴笑，父亲的声音现在仍然清楚无比：你长大了，我的小丫头！
妈妈为什么哭现在紫凝已经明白了，母亲作为一个姨太太，自己的女儿没有任何能引以为傲的营生，将来在这个大家族中的生活几乎是没有保障的，女以夫为纲，这是封建的思想紫凝知道，可是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里，这又是铁一样的事实，紫凝长大了必须依靠自己的妆容、女红来寻一个好人家，这是祖祖辈辈的经验。可现在一无所长的紫凝，是不太可能靠这个拉到一个有力的靠山了。女人的悲哀成为了妈妈心里最大的痛楚。
但是我学会了本事！紫凝骄傲地想道，读书，我用这个本事让这个大家庭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哥哥们看她的眼神中第一次透出了尊敬，父亲也在惊奇中关注起了她这个黄毛丫头。一首刻骨铭心的诗句又一次出现在了紫凝的脑海中：女人请你站起来，作一回自己的主人！让所有的羁绊见鬼去吧，我要作自己命运的女王…
这本诗集可能还是父亲送给自己的吧，从这里紫凝第一次产生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念头，她把自己的想法跟母亲说了，母亲哭了一夜，第二天母亲领着自己跪在了父亲与大妈也就是父亲的正夫人脚下。紫凝却没有跪下，她骄傲地看着这两个与自己有着特殊关系的人，听着母亲软弱的诉说。母亲用她与紫凝的继承权，换来了紫凝出国上洋学堂这个虚无飘渺的机会！
我这么作对了吗？紫凝在痛苦地问自己，学了这么多的东西，哪一样能够让自己和自己的姨太太母亲从此不在王家受到歧视？哪一样能够真正让自己作成自己命运的主人？嫁一个人就能办到这一切吗，张海鹏！他就能让自己改变命运吗？我自己梦中那份最珍贵的爱情要到哪里实现啊，是这个霍龙吗？不不不，他与我想的没有一点同样，诗！恐怕他都从来没听过的！这个想法太混乱了，紫凝甩了甩头，象是要把自己的思想扔开。
先要救出父亲！别的，再说吧如果我活着。紫凝终于下定了决心。
天边突然又飘来了霍龙那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一点喜滋滋的炫耀：“看，他们没死！”
紫凝这才注意到，在刚才的那处背风岗后面，赵跑腿已经干翻了两个人，应该是山下匪窝里放哨的土匪。紫凝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了霍龙语气里的得意是为什么，原来他们没杀掉这两个哨兵，这意味着什么？这个无法无天的霍龙遵从了自己的想法而改变了他自己吗？他是在表达什么？爱？我不知道。
“谢谢你！”这嘶哑的声音把紫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心里在安慰着自己：只谢谢，表达一下善意，没有其它的。
但是心里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是吗？
霍龙笑了。
赵跑腿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紫凝心乱如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