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知中国近二十年的革命史与文学史，都无法回避“知青”这个字眼，都不能漠视和冷淡这被称为“老三届”的曾经陷民族于危难的红卫兵而后又成为知青的一代人。任何个体化的叙述都不可避免地带有“社会文本”的痕迹，知青文学的基本叙事策略被固定表述为“青春无悔”、“乡村情怀”等心灵化内容和“一代人”的群体性话语模式，建立在知青视角上的这种叙事策略，使知青文学的创作具有鲜明的群体性情感特征，无疑是一个民族在特殊历史阶段的“心灵史”。知青们的集体记忆正是通过一如刘晓航这样的知青个体化的充满张力的叙事而展开其情感和逻辑的：如《曾经同饮一江水》的“她”、《上海知青老金》中的金、《雨中的荷》的荷等等。晓航不仅对自己的“插友”倾注了深情，也是在为两千万知青代言，强烈地呈现出“自叙传”的文学特质，其作品文学与生活的相互渗透已然达到水乳交融的程度。
我一向认为，知青作家是“寻根文学”的主力，“寻根文学”改变了新时期文学的叙事方向，涌现出像叶辛的《蹉跎岁月》，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等力作，以及阿城（《棋王》）、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王小波（《黄金时代》）、池莉（《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等颇有才情的作家。之后一度沉寂。上世纪90年代初期再度升温，知青文学作品侧重于反思历史，在文坛亮相的有邓贤的《中国知青梦》，老鬼的《血色黄昏》，叶辛的《孽债》等。90年代后期，邓贤又推出《天堂之门》，描写一群从“知青梦”里走出来的老知青的人生际遇。知青作家通过“前知青文学”、知青文学、寻根文学，成功地扭转了知青一代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提升了知青的社会认知度。但“寻根”过后，知青作家做出了新的选择，这就是“后知青文学”的崛起。因为之前的大多数作品缺少历史反思精神，仍沉溺在昨天的“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的自恋状态中，所以20世纪末，在思想观念和价值判断日趋多元的背景下，知青文学强烈的非主流倾向终于让位于知青文学的另类书写，他们曾经建树的以宏大叙事为基础的“青春无悔”、“英雄主义”的知青文学悲剧，已然为另一种风格和基调的文学叙事所代替，他们迅速调整了自己，以民间立场对知青文学重新书写，于是知青文学中出现了乡村情结和农民话语，给当代文坛带来新视角和新风格，这也是对以往主流知青文学的否定、反拨和提升。事实上铁凝、叶辛、王安忆、张抗抗、张承志、史铁生等都先后成为文坛的骁将。知青题材的文学创作因此总体上走向人本和人性，更加逼近历史的真相，从而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在全球化语境的当下，知青文学潜在的特质，其超越性人格及新英雄主义的解构，主张重建精神规则，达成价值共识，最终以文学独特的审美身份、形成视角，参与到当代人文精神的重建中来，这就是刘晓航们带给我们的惊喜。我以为这部书描写的知青、亲人和农民群像，正是知青作家刘晓航本人性格与心理的外射，其内在的心理机制与外在的形象基本上是吻合的，这就为我们深入研究作家本人以及这一特殊群体，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形象材料。
2008年4月3日夜匆成
（原载《大江晚报》）
时空深处的风景
柔韧蜿蜒的漳河发源于故乡的吕山绿岭，她和秀美飘逸的青弋江像多情的姊妹，亲吻着我曾经栖居的小城。地理的象征是这两条滋养了我父老乡亲的河流，不仅把江东和中原清晰地划分开来，也让历史自先秦就把吴楚文化和中原文化以两河和长江为界，积淀成各自不同的内涵和底蕴。
我的少年之家，就在南陵。
家乡春秋属吴地，秦时隶鄣郡，南梁武帝置县。大工山古矿遗址始于西周，被专家确认为我国迄今发现的最大、最早、保存最好的古代冶铜工场，称其为古之铜都，当之无愧。家乡青山绿水，风光旖旎，有香格里拉式的小格里、花海石林的西山、世外桃源的乌霞，还有古意盎然的南陵十景。家乡人文炳蔚、英才辈出，有东吴大都督、首任春谷长周瑜、宋代高官徐绩、古代林业家陈翥、晚清名臣徐文达、中国首位留美博士梅光迪、革命烈士俞昌准、黄继光式的战斗英雄李家发，还有先贤李白、刘禹锡、杜牧、李商隐、罗隐等留下的诗篇。家乡有古老的目连戏以及罗汉灯、上梁、送春、开秧门、划龙船等相沿成习的风土人情，还有弋江竹器、奎湖糯、洋河藕、明心糖等名特土产……所有这些，我都是从《话说南陵》中比较系统、精确地了解到的。这本书负载着故乡的山川风物、民俗风情和沧桑文脉，写得千姿百态，风情万种，这种对故园风物极尽性情的宣泄，浓墨重彩地彰显其外貌和内质的华美，真是南陵人之幸，南陵文化之幸！
从这本书里，我悉知了家乡的历史沿革、人物春秋、锦山秀水和风土人情，不仅是往昔，还有当下，于是心俯间陡增了一股豪气。我发现在故乡的气质里，既有楚文化的深沉与厚重，亦有吴文化的浪漫与灵气，既有龙文化的大气磅礴，坚韧不屈，亦有凤文化的温婉敦秀，包孕四海，足以令每一个南陵人为之骄傲！
目光朝着家的方向，我曾带着疑问和困扰走过每一个具体的日子。生命的传承和延续像蓝色的漳河水生生不息。我们南陵人在其中得到荡涤和洗礼，灌溉和滋养。偶然的回望和顾盼，感到生动、短暂却也永恒。就是在这无尽岁月的绵延中，生成了我的故土之恋，家园之恋，生成了我终身不泯的故乡情结。
目光朝着家的方向，欣赏那时空深处的风景，这是每一个中国人必须具备的最基本的道德操守。重新触摸历史，足以发掘人的情感向度和根的文化，即便天涯漂泊终不能叶落归根，亦不能改变朝家的目光。这就是尽管我与作者素昧平生、相识不久，尽管我才疏学浅、笔力不逮，也乐意为这本书作序的缘故。
作者王学文将书稿送到我案头时，正是一个暖冬的午后。我觉得书房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沁人的馨香，这是来自家乡的翰墨香，因而格外舒心怡人。
诚然，《话说南陵》就文体概念而言，不是一本十分严整的史志著作（类似的书南陵还在编），但也不是虚构物事情节的俚俗话本或坊间演义。作者王学文女士是有着多年政府档案和地方志工作经验的公务员，故而本书内容丰富，资料翔实，文笔流丽，语言精炼，且含有一定的文学元素，读来通俗有趣，益智怡情，具有珍贵的实用价值和收藏价值。这本书的出版，对南陵文化建设无疑是功德无量的事。作为一个少小离家的南陵人，我诚挚感谢作者的辛勤劳作，为我们奉献了这么好的一本书，不知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原载《大江晚报》）
《相聚是缘》的平民姿态
当下散文的审美变化总是伴随着一个个新的散文写手和一部部散文新著的现身。这些散文作者的亮相，不仅意味着一个新的创作个体的涌现，更重要的是一种新的散文的观念、体式、风格，甚至是一种新的审美意识、文化视角，一种新的发现与观取生活的方式的呈示。
散文创作常用的手法无非是叙事、写景、抒情、喻理。朱幸福散文集《相聚是缘》的显著特点是写实性、故事性和趣味性，其创作的实践意义至少有三：
其一，以平民姿态表达对生命的关注和怜悯。幸福的生命意识是具体的、日常化、生活化的。在他的笔下，生命不但是美好的，温情的，同时也是艰难的，这种艰难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战乱、灾难，而就是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之中的劳作与贫困、疾病与死亡，还有不可预期的偶然。在《永远的清明》《母亲的病》《我动了自己的奶酪》《非典时期的感动》这些篇什中，让我们体悟到生命总是那么脆弱！这种生命意识支配着作者看取事物的视角以及面对事物的心理感受。人世间、自然间的一切都因为生命的艰辛而备受珍爱，不仅是家人与自己、老妪与孩童、劳作与戏耍，牛哞与鸟鸣、猫走与狗吠，夕阳与流沙，连同草的萌发、树的摇曳，都是那样的可爱和美丽，作者对它们的书写是细致入微的。幸福的散文不“大”，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文化思考，相反，它很“小”，有着太多的细节。而且总是体验式的，充满着一个生命对所有生命的理解、怜悯和感觉化的表达。
其二，幸福是固执坚守乡村立场的。幸福出生在农村，有着丰富的农村底层生活的累积，这样的累积形成了他的一套乡村哲学，他通过自己的散文创作，使这种哲学在现代化背景的映衬下演绎成令人惊异的“神话”。他的作品，故乡、村镇、农耕文明、古典、反前卫化，许多立场相悖的语词得到了渲染和强调。在《乡下拜年》《照彻心灵的灯光》《我的买房经历》《转户口》《城市灯火》中，他以自己的乡村经验来思考人与对象，从本质上说是在思考自己与他人的关系。生命的意义在哪里？人的根在哪里？我们的家园又在何方？当世界充满变化时，人们如何才能克服内心的焦虑、孤独，不再一次次出走、流浪、漂泊、无所皈依，因此，幸福的写作是一次次的寻找、辨析、认同与珍藏，他十分尊重自己的生活经验，自己的村庄，自己生活的细节和感受，尊重一切已经消逝和正在消逝的生命的痕迹。
其三，幸福执著地标举一种朴素文风和美学立场。这种朴素是与宏大、浮华、滥情、雕琢保持距离的，它不仅是一种修辞策略，而是关涉到主题、风格在内的美学态度。面向乡村，面向城市的角落，面向被主流价值遗忘、忽略的一切，面向底层的人们与他们简单的生活和劳动方式，面向我们日常生活的感受，表达在这个社会无法交流的快乐与伤痛，执著与迷惘，并且认真地、实录式地将它们呈现出来。因而，幸福的文字总是那么简约，从不奢华，因为只有朴素才能逼近真实，抵达对象，才能显现生活的质感。
朱幸福的叙事散文踢破正统散文的写作矩范，特别看重题材的真实性，借鉴、糅合小说、报告文学等文体的技巧，以一种社会新闻式的写作大胆创新，不拘形式，有时甚至将消息、通讯、新闻背景等“相关链接”、有机融合在作品中，很快就变成了报纸上的快餐文字。他关注民生、关注聚焦、关注前沿，于激扬文字间评点尘素风云，于温文尔婉间静看风吹雨打。他既是生活的亲历者、社会的融入者，也是时代的见证者、代言人。恕我直言，写景、抒情不是幸福的强项，但写人、叙事他总能游刃有余。于是我就想，我们读惯了品位纯正的文化散文，还有上世纪末出现的不再强调思想含量、用词随便大胆的新锐派“新散文”和台湾散文家的作品，或许觉得幸福的散文似乎不能入那些高人的法眼，然而我却认为，幸福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始终取平民姿态，贴近生活，文风朴实，不尚华丽，这正是对传统散文的冲击和挑战，正是在敏锐地呼应散文内部的一场文体革命。
（原载《大江晚报》）
拨响缪斯的七弦琴
1月21日，中国作协党组书记李冰一行四人在301医院拜望季老时，大约有一刻钟的谈话。近百岁高龄而抱病之身的季老，谈了他对当今中国文学的看法。他说，“中国是诗歌大国，但是我们现在的诗歌没有找到它的形式。”我听了感慨良多，想起多年前为一本诗集写的序。
“只想揭示生命的本真因此在生活中我寻找那一丝心动的感觉所有的真情都被我诗话了被我诗话的有罗曼蒂克以及柏拉图式的爱恋或许有人觉得我太多情或许有人觉得我太浪漫而生活中的我依然是我真实可信忠诚这也是我一生做人的宗旨”。
这是张远琴写在她的爱情诗选《送你一束红玫瑰》封面勒口处的略带欧化的14行诗。我把它视为这本书的诗歌宣言，也可称之为作者的人生宣言，因为它既是引领读者走入诗境的旗幡，也是透视诗人个体品格的窗口。
爱与恨，生与死，真善美与假恶丑，也是文学创作的主题。从中国古代的老诗人屈原、白居易、李商隐、杜牧、刘禹锡、朱淑贞、苏东坡、柳永、李清照，到现代的徐志摩、郭沫若、汪静之，当代的郭小川、闻捷、席慕容、舒婷、海子、伊蕾，再到外国的拜伦、雪莱、普希金、歌德那里，我们都曾读到许多抒发爱情的经典佳作。从《梁祝》、《牡丹亭》、《西厢记》、《红楼梦》中，我们也曾领略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今在新世纪元年读到一个年轻女歌者的一叠爱情诗作，无疑是新时代的一种新的审美愉悦。
近几年来，因职业使然，我陆续编发过张远琴的一些诗作，也读到过她发表在其它报刊上的不少诗作。这位缘于长江的歌者，以她的简约和真挚感动着我和我的同仁。置身在人类世纪之交，当文明的车轮已被物欲的轴心引向喧嚣的时候，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部落，他们以手写心，以诗咏志，默默地耕耘着花果飘零的心园，这无论如何也会让我们这些同样钟情于缪斯女神的歌者以温馨、慰籍和希望。张远琴就是这样的一位歌者。
诗应是主体性、抒情性极强的文体。老诗人涅克拉索夫说过：“像铸造金币那样铸造吧，精确、清晰、纯洁。”诗酿五谷而为酒，这本是十分明白的道理，可是在阅读当今一些“前卫派”诗人的大作时，我痛苦地读到了虚伪、晦涩与做作，这是诗的堕落与不幸。但从张远琴的128首爱情诗中，我欣慰地读到了诗人所抒发的真挚爱情的心路历程。在《想起你时》、《爱情圣火》、《真爱永恒》中，我能领略“初恋如风，吹动心绪”的滋味；在《雁南飞》、《爱情鸟》、《秋风落叶》中，我能感受“爱情如梦，痴心难懂”的苦涩；在《疑虑》、《分别》、，《晚风》中，我能远望“根根秀发，织成一片相思林”；在《一片绿叶》、《云卷云舒》、《情痴》中，我也慨叹“千盟万誓，不该随风飘逝”的无奈；在《相逢》、《逝去的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中，我能凝眸“火红的玫瑰，在春风中摇曳”；在《我不在等待》、《悔》、《孤独的日子》中，我能认同“爱和不爱，都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在《航标灯》、《相思豆》、《走出迷茫》中，我深深惋惜“许多往事，都如江南的三月雨”；在《铁锚》、《红雨伞》、《海员情怀》中，我只能与诗人一样，将爱情的话题“让世人去沉思吧！”
普希金说：“诗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真挚。”我以为张远琴为人作诗感人至深的正是真挚，这是十分可贵的品格。她说：“大千世界充满真诚，也充满诱惑。如何保持纯洁的友情，维护崇高的爱情，把握好分寸，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处理好复杂微妙的人际关系，这是每一个人都要思考的问题。”这是她为人的真挚。她说：“生活本身就是诗，有幸福和欢乐，也有痛苦和迷茫。因此，我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面，捕捉一丝丝心动的感觉，并伴着幻想去体验和感悟，所有的真情都被我诗化了。我以冷静、理性写友情，以纯情、真诚写爱情，以质朴、率真写人生。”这是她诗歌的真挚。
相信张远琴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锐意创新，更好地采用意象、通感、象征或意象叠加等各种手法，革新诗的形式，拓宽题材的疆域，写出更多好作品。
2009年2月15日
感动于纯芦的人性悲歌与温柔的痛
河北女作家纯芦的小小说《坑人》和《丈夫给我一把刀》，读了真让人眼睛一亮，简直太精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