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叫“菜包子”的九在跟杨明亮闹了点别扭,放学的路上,俩人动了手,结果一没留神,九在的鼻子被打破了。杨明亮一看九在满脸血淋呼拉,吓得转身就跑了。在一旁“观战”的我和德卿赶紧拿团纸帮九在把鼻血给止住。
九在鼻子里塞着纸,说话嗡嗡的:他妈的,鼻子破了,咋办呀?我说:找狗的杨明亮去,把人打成这样也不管,什么东西!德卿说:人都跑了,哪里还找得到?到他家告他妈去!杨明亮最怕找家长,一找家长,他爸二话不讲,关起门来就是一顿暴打。
九在摇摇头:还是先回吧,回了家再说……
九在家住在十六号院一间很小又很逼仄的屋子,终日不见阳光,进屋前得先上三个台阶,上了台阶进屋,再沿过道往里走,迎面就是一大炕,炕上摆两只破旧的柜子,屋里光线很暗,昏暗中能闻到一股潮湿的发霉味儿。
九在从小丧父,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好歹把他们弟妹几个拉扯大,他妈改嫁给一位朱姓伯伯。从此,朱伯伯就成了九在的继父。对继父,九在从不当人叫爸爸。与别人不同的是,无论九在在外头闯多大的祸,出面解决问题的永远是他妈。而朱伯对九在也从不多说什么,说了,九在也不会听。
在学校时,九在习惯用左手写字,把字写得歪歪扭扭,老师一看到九在又在左手写字,总要大声喝斥,即使这样,他用左手写字的习惯直到小学毕业都没有改过来。每次班里的考试成绩一出来,九在的名次总是靠后,到期末考试不及格,老师就把家长请到学校谈话,他妈苦着脸见过老师,也不会说别的,只知道伤心流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述自己的种种不幸,弄得老师哭笑不得,只好作罢。
小学毕业后,九在就不上学了,一是因学习实在跟不上,另一个原因是他家子女多,生活困难。第二年春节刚过,九在就报名去五台林场当了工人,和他一块去的还有我在中学一个姓邢的同学,他俩都曾是我的玩伴。半年后,九在回家探亲,见面就说在山上没啥意思,整天价除了种树没别的可干,唯一可做伴的是那庙宇里的泥胎。多日不见,九在学会了抽烟,牙齿也被烟熏得有些发黄。
转眼到了文革,林场的工人紧跟形势成立了造反队,九在也加入其中。在那红彤彤的年月里,革命造反成为时尚,呼风唤雨,圪坤颠倒,倒把九在的某种潜质给激活,那时期,林场的人都不再去挖坑种树,赶潮流去批判所谓“牛鬼蛇神和封资修”,把日子过的很惬意。有时,九在和红卫兵们还去各个庙里去,动员和尚尼姑们也站出来一起“革命”。后来林场分成两派,都在标榜自己的“革命”,再后来就由大辩论演变成了武斗流血。在那样激昂的氛围里,九在已是一个帮派的小头头,林场聚拢起一群哥们弟兄,绿林好汉似的占山为王。每逢武斗时,九在总是冲锋在前,英勇无畏,让对立面的人一提起九在这个名字就惧怕三分。
但有一次,九在出了点事,他玩手榴弹时误伤到自己,当场一只手被炸得血肉模糊,幸好没伤着骨头。在回太原医治养伤期间,我在街上碰到他从医院回来,只见他受伤的左手裹着厚厚的绷带在胸前上吊着。他说,在山大二院看了半个多月,隔天去换换药,却总也没见好,将来不会留下残疾吧……他还那样,话不多,烟却抽得更凶,一支接着一支抽,嘴里的门牙也缺了一颗,说话时有点漏风。
……
2000年夏天,我们一帮小学同学聚会,远在五台的九在听说后,也赶回来参加,一见到同窗旧友,有人想不起他的大名,却仍记得他的外号叫“菜包子”,嘻嘻哈哈中,话题便由当年给九在起外号说起,回忆起儿时的许多往事。
写于2010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