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离华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吴忧心头一直有股淡淡惆怅萦绕不散。
至于为什么惆怅,又说不出来。
难道是因为春天到了?
才不是!
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独自发呆吧。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最喜欢的菜式钻研和射箭练习,也是毫无心思进行。晚上躺下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昨夜又做了噩梦,梦里的木大哥衣衫残破,满身鲜血,孤独地在山区里行走,被人从背后袭击。
袭击者手里锋利的马刀高举,闪着寒光往木大哥头上落去......
然后就被惊醒,额颈背心冷汗一片,枕头和被子都被染湿。此后再也睡不着了,披衣起坐,呆望天边孤单亮闪的晨星,直到天亮。
太阳高升过了枝头,公主和宫姐姐来了,面带忧色看着自己,说:“小优,脸色好难看。昨晚又做噩梦了?”
自己勉强翘了翘嘴角,说:“没事。噩梦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公主和宫姐姐的表情真是精彩啊:明明嘴角带着笑意,偏却眉目轻锁,想出言责骂又咬唇强忍。
一起走进屋里,自己奉上热茶,一不留意被茶水烫了一下,飞快缩手。
“啊。”好痛!!!
“啪啦。”茶炉摔在地上碎了。
“小优怎么了?哎呀!太不小心了。药油呢?我记得在这里的。找到了!来,把袖子卷起来,让姐姐给你涂上药,要不会起水泡脱皮的。”
“小优,把手伸出来。你不要动,我来帮你。”
轻轻卷起衣袖,皮肤红了一大片。
“来。放心,不痛的。”
火热发痛的地方冰凉冰凉的,不那么痛了。宫姐姐真温柔。
“唔。谢谢宫姐姐。”
“谢什么?!小优,自从他们出征后你就心绪不宁的。放心吧,上次长沙之战还不是平平安安的吗?嗯。看来要多找点事给你做了,免得整天胡思乱想。”
“就是啊小优。我都不担心,你还担心什么呢?”
怎么能不担心呢?你们又没见过木大哥受伤的样子。不过,隔壁的大娘说,梦里出现的情景往往与现实是相反的。木大哥一定会没事的。对!一定是这样!
哎?!这是怎么啦?怎么一想到木大哥就会脸上发热呢。不行的,公主在旁边,怎么能被公主知道呢?赶快附和吧。
“好啊。宫姐姐有什么好提议?”
“哇。小优,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竟答应得这样爽快。”
声东击西又成功了!公主还真是容易上当啊。
“公主想做点什么呢?”
“今天六月初八,是城中每两月举行一次的鉴诗会的日子。世子哥哥有为我们留了一席桌椅哟。梦舒从前几天起就在冥思苦想佳词绝句了,好在今天一鸣惊人。我们现在赶快过去吧。”
怪不得这几天不见到郡主。原来是这个原因。
“公主,小优,走吧。恐怕鉴诗会已经开始了。”
“嗯。”
“坐好。小心别碰到伤处。”
“咦。马车怎么出城了?公主,鉴诗会到底在哪里举行啊?”
“在浣纱湖边。就是凤凰台东边山脚下。很快就到啦。”
“小优看。就是那边。”
这么多的马车!有二百辆吧!把湖滨大路的两边空地都停满了!
“到了。下车吧。小优来。”
“啊呀!”痛!!!
“公主。你碰到小优的伤口了!!”
“啊。对不起,小优!我不是故意的!”
“还好了,没有脱皮……”
呼呼呼———
风真大。好凉爽,真舒服。
“快!梦舒说要她第一个作诗,献给王叔。我倒要看看她这几天想出什么好句来。”
“哎呀。公主,不能跑!要慢慢走!”
真是“近墨者黑”啊。当初王爷说郡主性格好动,要公主好好教导郡主什么是淑女风范的呢。现在公主反倒被郡主“带坏”了。
就在前面的院子里了吧。
好多人!王爷和郡主在那边!轮到世子了?!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萦损柔肠……又还被莺呼起,这几句,这几句,真是说到人家心里去了啊。怎么会有种想哭的感觉呢?!?
“噼里———”,“啪啦———”。
“世子好文采!”
“世子此词妙绝!”
“世子此词道出了杨花的性质和际遇。借物寓情,即物即人,两不能别。惜柳絮进而惜春光,写景言情。真乃前无古人!恐为咏杨花词之绝唱!”
“学生不敢。蔡先生勿得谬赞。”
“此为老夫肺腑之言,世子不可过谦。”
“请世子留下墨宝!”
“对。还请世子留下墨宝。挂于浣纱堂,供来人景仰。”
“如此,学生就献丑了。”
嗯。世子写的是行书啊,字体真是龙飞凤舞,潇洒漂亮。
“下面有请……”
“呵呵呵———”
咦,王爷怎么无故大笑?有什么事能让王爷如此高兴呢?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下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嗯嗯,虽然听不懂,可是觉得好有气势。特别是‘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句,好喜欢。王爷的诗作得真好啊。
“噼里———”,“啪啦———”。
“王爷好诗!”
“王爷好诗!”……
“呵呵呵!诸位请继续,本王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
“王爷请慢走。”
“王爷慢走。”……
楚王回复沉稳,背负双手,边往前行边朝四周站起向自己施礼告别的人点头致意,身后跟着赵掌柜。
刚才赵掌柜附耳相告,八天前,颜砺采取围点打援的方式,在宣城以北二十里的流沙河截击来援的建业守军,苦战半天,以一万六千人大破世家一万八千人,然后回军打破宣城。世家只收聚得三四千残军退守建业。
宣城既下,在陆路上切断了建业和新安、东阳二郡的联系。战略上可供选择的方案有二:既可直接发兵进攻建业;又可出兵攻陷二郡,再东取吴兴、会稽,分兵对建业形成东西夹击的态势,令其更加不敢轻易出兵,然后慢慢蚕食其周围土地,将其围困而亡。
三月中旬,颜砺依照制定的计划顺利夺下豫章、鄱阳二郡,消灭其守军五千余人;再以半途伏击的方式击溃世家回援的一万四千军。如今,又大破世家建业援军一万八千人,消灭宣城守军三千人。经此四役,世家的武装力量基本上已被消灭。
“哼。世家不过数千残兵败将,还能有何作为?待孤亲征建业,必可一战而下。”
不断想着,心中一片火热。
楚王欲亲征建业也是无奈之举。
一是建业为扬州州治,乃经济和军事重镇,本就城墙高厚,世家联合反叛后更是全力经营,不断修缮城墙,添置各种守城器具,可谓固若金汤。
颜砺屡立战功,楚王必须通过攻陷这坚城,向兵将展示其在军事上的才能,彰显王威。
二和天下大势有关。
此时天下成群雄割据的局势。自从楚王发兵攻陷长沙,降服三郡占据荆州全境后,庆王、蜀王纷纷效仿,起兵占据了凉州、益州;豫、兖、青、徐四州刺史互相征战,徐州刺史刘彦攻灭青州刺史孔邕,坐拥二州之地,在朝廷下达收兵停战的敕令后,三方之间依然小战不断;朝廷拥司录洛阳和幽、燕、并三州,正全力与入侵幽州的塞外大草原外族交战,未分胜负。
如今割据扬州的世家已被打残,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但楚王必须争分夺秒,在北方大战结束前剿灭世家,安定扬州全境,稳固后方,然后西防蜀王,北上青、徐、兖,抢占中原战略的制高点,才能与卫王(明帝)争锋。
庆王所在凉州,首先要重点防御西域诸国,次要防御西南的羌族,东北的拓跋氏、鲜卑部,南面还有有蜀王,四面受敌,自顾不暇。
蜀王所在益州,虽有山川之险,易守难攻,但失却人和:蜀中战乱极少,人心思静,兵将厌战,且南蛮不复王教,不时起事作乱。
只要楚王能先一步抢占到中原战略的制高点,天下就是卫王(明帝)和楚王的二人之争,南北对决。
如今大势对楚王最为有利,所以连一向沉稳的楚王亦难以自制,当众失态大笑。
楚王回到府中,召来心腹,商议调动各地守军、重新布防各处关隘、亲征建业之事。
======我======是======耻======辱======的======分======割======线====
这日,郡主邀请吴忧到王府小住。公主和宫兰歌则炖了许多解郁安神的补品,“强迫”吴忧吃光。
当晚,吴忧很快入眠,梦中又见到木离华。
梦中的木离华瘦得不成人形,蓬头垢面,身上挂着一条条与泥土同色的破布条,只一边脚上有靴子,拄拐蹒跚孤独行走于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