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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个人,原来是徐老爸。正当更生与亲戚们合议,打算引领送葬队伍改道而行时,不料徐老爸已得到讯息,忽从后面愤怒地冲上前来。
他先一把拨开更生,然后径直冲到胡匪面前,大声呵斥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这帮土匪,强行霸占公家的土地,筑道围墙,立块牌坊,便成了所谓陵园公墓。可既是公墓,为什么又不让葬人呢?”
胡匪说:“我再重申,我可没说这里不让你们来葬人,只是要葬人,需向我们缴纳一笔管理费嘛。”
徐老爸激愤地说:“可我也说过,这原是公家的土地,你凭什么伸手非向我们收管理费?而况,你们管理的是什么?这是死人的尸骨,这是死人的坟墓。你们这样做,无异于‘在死人的口里掐饭食’,真是卑鄙透顶啊!”
胡匪顿时恼羞成怒,目露凶光,用手指直戳老人的面额说:“你别给脸不要脸,事情都给你解释了。你这老东西,少罗嗦,要没钱交,请早点滚蛋,否则倒想找死!大概你这把年纪也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跟我论理,敢跟我叫嚣,惹恼了我,让我挥挥手叫一帮人,还不收拾了你这把老骨头。哼,到那时,恐怕眼前这口现成的棺椁盛装的就不止是一个死人了。”
徐老爸也不示弱说:“你吓唬我,我怕你不成!你倒说的不错,有现成的棺材在这里,这回我索性跟你拚了性命,倒省得一副棺材!”
说着他还真不畏惧地往前挺了挺胸脯。这下胡匪更火了,顺势一把抓住他,又使力地往前推一掌,终使徐老爸站立不稳,踉跄地往后跌倒了。幸得众位亲戚赶忙上前才把他扶起来。
众亲戚齐声嚷:“喂,有话可得好好讲,千万不能打人啊!当着这么多人面,你要打人可不行。”
胡匪见人多不好对付,稍有收敛。而徐老爸爬起来仍想拼命。看来俩个已是剑拔弩张。于是亲戚们赶忙又劝住徐老爸。
有位亲戚便说:“哎,徐老爸,你怎么这样冲动加糊涂?眼前的死人还没入土,怎么总扯到拚命二字?难道大家都不想活了?”
又有亲戚将徐老爸扯到一边,悄声说:“哎呀,老哥呀,我瞧你已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年青人逞什么能?你斗得过他们吗?而况,你莫非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他可是有背景有靠山的,像你这样鲁莽地去招惹他,还不是自讨苦吃啊!”
徐老爸心里不服气,仍骂骂咧咧说:“我怎么不知道他?他原不过仗着父亲当镇长,就狐假虎威,胡作非为罢了。而且我更知道,这小仔原不过是胡镇长那大老婆生、二老婆养的一个儿子,完全没有教养的一个孽种啊!”
徐老爸因为气愤,几乎是口出脏话在骂人。可亲戚又劝道:“你既然知道他没教养,干吗还要惹他招他呢?这种人你也惹得起?我再给你讲讲他的传闻。胡匪其人,原是‘官二代’,有此显贵出身,自然骄宠无比。其父胡大头现任桃花镇镇长,原娶了一门马氏而生下胡匪。可胡大头好色成性,不久因与小姨子通奸,倒把马氏活活气死。这样胡匪才便成了胡大头的大老婆生、二老婆养的儿子呀。”
关于胡匪实际上还有更多传闻。正如这位亲戚介绍的情况,当初胡匪初生还在襁褓中,他的生母马氏因产期坐“月子”,便请来胞妹服侍。可谁知好色的胡大头见了漂亮的小姨子,竟当着马氏的面就敢越轨调戏、非礼。而突然有一天,马氏病躺床榻,却觉得隔壁房里有动静。待强撑身子过门一瞧,竟见胡大头正与小姨子在一张沙发床上相拥而卧,颠鸾倒凤呢。当即马氏便被气晕倒地。随后马氏即被送入了医院救治,然而也是既妒又恨,受伤最深,一段时间之后,居然没有好转,反而病情加重,不久香消玉殒,一命归天。而待接到医生开具的死亡通知单,这时胡大头才有些悔意,尤其那位小姨子,竟带孝扶棺哭泣了好一阵,对胞姐的死还是有些歉疚和懊悔的。但事过半年,胡大头仍经不住情色诱惑,而小姨子仍贪恋胡大头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最终披上了红盖头,反正式嫁给了胡大头做续房,时人便称“马二奶”。
据说这位胡大头镇长,不仅娶了小姨子,他原像电影《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共有八大夫人。当初他大老婆马氏也就是嫉恨他生活作风腐败才被活活气死。马氏死后,马二奶因内心欠疚,刚好自己又没生育,便将胡匪视如已出,打算帮胞姐将他抚育成人。不过她可不懂得教育,只是一味地怂恿、溺爱罢了。
据说这期间可又有许多离奇古怪的事发生。当年胡大头新娶小姨子,正是干柴烈火,有些龌龊行为,竟对少不更事的胡匪也不避嫌。但不久马二奶这碗”黄花菜”又要歇汤了,因为胡大头花心难改,又好上了别的女人,有的在外面开房,有的干脆还带回家里厮混。而有的女人厮混几回,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干脆就留在家里不走了,企图与马二奶平分秋色。这可让马二奶羡慕嫉妒恨呀!而刚好此时胡匪已长成懵懂少年,有时也青春萌动,于是马二奶心生忌恨,为了报复女人,竟怂恿、鼓动胡匪去对那女人动手动脚,猥亵淫辱,恣行不轨,到最后还真把那女人逼得远遁了……
试想胡匪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又受这样的女人教育,其品行还能好吗?果然后来这小仔就变得性格诡异,放荡不拘,以至于违法犯罪,也无所忌惮。小从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大到奸偷盗,杀人放火,竟然无所不作。再后来胡匪又长大了,曾也想闯一番“事业”,便纠集一帮人结成团伙,成立公司。而他所谓的公司,因为不走正道,仗势欺人,巧取豪夺,竟与“黑社会”无异……
对于这样一个搞“黑社会”的人,显然很少有人敢去惹他,谁见了都是避之不及。可不料这回徐老爸偏去惹他,所以众亲戚连拽带劝,都是叫他不要冲动,以免吃亏上当。可徐老爸会听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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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位亲戚为劝住徐老爸的冲动,便大谈胡匪的劣迹斑斑,告诉众人他可是个“人妖”,是个惹不起的人。当时徐老爸仍不理智,而更生却很冷静。他听了亲戚们的陈述,尽量克制住了情绪,思虑再三,也不由慎重地上前劝导父亲说:“哎呀,阿爸,我劝你遇事可得忍一忍啊!干吗要跟这种人逞强斗狠呢,若斗起来务必两败俱伤,反使我们刚刚瞑目的亲人不得安息地下啊!——唉,这都怨我!母亲因我积劳成疾而死,而我偏不能给她选一块好地方安葬。但依我想,这里不准她入陵园公墓,而赣江堤足下的确也可以安葬母亲嘛!那里曾经也是一块坟墩凸现的旧墓地。”
徐老爸见大家都在妥协,不由顿足叹息说:“唉,真是‘钱短英雄气’啊!可是我的儿呀,照你这样没有骨气,遇事总是妥协退让,往后还如何在这个社会上安身立命嘛!”
更生说:“这个社会怎么啦?难道都像他们这样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吗?可我总以为社会自有公理在。也许社会有时会显露不公平,可敢于承受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孬种啊!倒是我自有做人的原则。对于这种流氓、恶棍、暴徒,虽也谓深恶痛绝,但同他们斗争须要讲究方法。我们要依靠法律同他们斗,而不能凭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勇呀!”
这时又有亲戚感叹道:“对于坏人依照法律斗争原是道理,不过有时法律也是让人匪夷所思,甚至天理不载!不久就听说有个恶徒因小过节在大白天奸杀少女,并残忍摔死一个三岁大的儿童,可竟因为他杀人后往派出所跑,就有了自首情节,某省高院便判他死缓。这所谓‘死缓’,也即等于免死啊!还有更离奇的案例,有个叫王书金的人,因奸杀三名妇女理当判处死刑,可他却自供曾奸杀第四名女性,这也算他自首,弄不好也要给他减刑,这都是什么法律?还有一些疯子杀人更危险。河南有个老师曾隐瞒精神病史,可一旦发作竟在校园里大开杀戒,造成多名小学生伤亡,可法院认定精神病杀人属于无意识犯罪,应该免于刑事起诉。所以上述恶徒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法律竟然都有赦免他们的理由,由此坏人岂不尽钻空子而有恃无恐地愈加猖獗啊!我可再透露一点传闻,据说这位胡公子时常违法乱纪,而他的镇长父亲总能给他开具精神病鉴定书,这样也就使他一次次逃脱法律制裁了!天啦,要论起来是犯人恐怕都有精神问题,只是法律有时候也不知该维护哪些人的权利啊!”
更生听了,也似有些怅惘,可仍激愤说:“不,公道自在人心,法律终归是保护善良的人,而恶人、坏人既使猖獗一时,也不可得逞一世。但等办完母亲的丧事吧,我便去写一篇文章,用于伸张正义,维护法纪!”
徐老爸听了不以为然地挖苦说:“什么?眼前正受他人的欺负得不到伸张,却等事后你去写文章,做那种‘纸上谈兵’的事儿,简直是自欺欺人啊!而况,你说你回去写文章,你能写什么文章?这里我可仍怀疑你的能力。你有这种能力吗?你真要有这种能力和本领,干吗不早拿去考取大学呢?现在你连大学都考不上,还谈什么本领呢,除非是夸夸其谈!罢了罢了,算我不贬你。倒是眼前停着你母亲的这副棺椁灵柩,终须拿出一个安葬办法啊!——唉,当然,这事怨你也怨我,而今让你母亲死不安寝,说白了不仅你没本领没出息,倒是我这几十年也因为没挣到钱,在生没让她过好日子,而死后竟也寒惨地没钱给她买一块好地方安葬啊!”
由于徐老爸一席话说得悲悲切切,感染得许多人都在拭眼泪。这状况有些残忍。于是一些人急忙劝住徐老爸,又在同更生合计。最终大家决定将丧葬队伍移师赣江堤足,由此大队人马便又在田间公路上蠕动了。
待来到了赣江之滨,人们才发现这里倒颇具风景。大堤外是赣江洪水,波涛汹涌;大堤内是沙洲绿地,一派葱荣。而大堤本身婉延绵长,恰似一条卧龙蛰伏……
村民们因有的在堤内开垦荒地,种着庄稼和蔬菜,至使这里嫩绿一片。然而仔细瞧附近,这里正毗邻一座荒废日久的东郭窑场。东郭窑场占地面积很宽阔,所以尽管那一带草丛茂密,可也掩盖不住它的颓废景象……
这时候人们仅为丧葬而来,也无暇浏览山光水色,只是赶紧选择了一块空地,挖坑掘土,先将母亲的灵柩掩埋了事。
当一座新坟墩最终耸立起来的时候,徐更生却又在墓碑前跪下了。
他虔心祷告:“如果说真有什么风水宝地的话,我想这赣江之滨风更盛、水更足;当然而今能让母亲躺在这里,也唯求她能够安息!善良的母亲,原本为了家庭和儿女们的幸福,操劳过度,积劳成疾而终,而今她撒手人寰,难道不出息的儿女们还能让她死不安寝吗?这里权且将我所有的内疚和谴责,化作最后一声深深地祝福和问候!——啊!母亲,愿您抛弃了家庭和儿女们这个沉重的包袱,在黄泉路上乃至阴曹地府,才真正得到了解脱和安定!”
更生再一次泣不成声,作了最后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