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可是我却想起鲁迅先生《一件小事》里的车夫……无论如何,那个经不住风吹跌倒在地的妇人都是值得同情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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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好的作品,决不是搁在案头或书斋成不朽,真正体现其价值,还得拿去投稿并取得发表、刊载;只有得到广大读者认可才是好作品。所以更生写那么多作品,必然还得走投稿这条路。只是他压根儿没想过,单是这条路也会走得如此之艰难。
更生曾经就有过投稿经历,只是始终没有结果。而今也不灰心,还得重走这条路。于是某一天,他将许多文稿整理成册装进了一个挎包,背着它就踏上了去桃花镇的路。
以前投稿因为作品少,稿子薄,装上信封贴一张邮票塞进路上某个邮筒就发出去了。而今文稿累积起来都可成书的,厚厚一叠只可上邮局去寄发。于是他先步行到村口,再搭乘了一辆短途大巴车;前往镇上去。虽说是短途,可也经过了不少站台,直至终点站,才算真正来到桃花集镇上。
公交大巴车曳然停下,更生随旅客也都下车。显然他以往很少出门,故刚出站台便被街上的景色吸引了。但见桃花镇上,到处是一派建设的迹象。
他正一边走一边观望街景。突然,却遇见一个相貌躐蹋、浑身脏兮兮且瘸了一条腿的小青年端一只讨饭碗拦在他面前。
更生起初不知道是哪回事,只想绕开他走过去。可小青年缠着不放,一只装着少许硬币的碗直抵住他的胸窝非要讨。
更生明白过来,这是要饭的,也即所谓的“叫化子”。他瞧他的样子原值得同情,而自己无能为力呀,不由得紧张地涨红了脸。
他只好说:“喂,小兄弟,我可没钱给你呀!我或许能理解你的难处和需求,但我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青年却不言语,只是一边打手势一边拦着不让走。
更生便猜想:“莫非这小兄弟除了瘸腿,还是个哑巴?瞧他这种处境,的确值得怜悯,但自己身上也很拮据,委实拿不出钱给他呀。”
却说更生这一趟出门,除了坐车买车票,现身上还攥着30元整,那可是挪用家里省吃俭用卖谷子卖口粮换来的一点钱,如今正预备去邮局寄稿子呢。可不等到邮局,却遇到这种情况,他不由犯难了。他很想向他解释,说自己实在捉襟见肘,又如何有钱施舍他呢?
可小青年根本不理会他的苦衷,只是拦住不让走。更生见解释不通,便想强行越过。这时,小青年却猛然耍横,一把扯住他背上的牛仔包,并企图用碗戳他。正在纠缠之际,小青年又故意失手,将碗掷到地上,顿时碗被跌破一角,而里面的一个硬币也滚落了。他更耍起赖来。
“伊哩哇啦……”小青年开始用哑语大叫,并打手势,那意思是:“快来人啦!我可受他欺负了。他看见我讨饭的人,不给施舍也就罢了,何故反弄翻我的碗,撒掉我的钱,现在可得让他赔我的碗、赔我的钱来!”
实际上小青年早看出更生是个憨厚老实人,才愈加蛮横无理地纠缠和敲诈他。而当更生不知所措地和小青年拉拉扯扯时,偏偏又走出一个穿风衣、戴墨镜、蓄着一个短平头的人。
这个短平头不由分说先指斥更生说:“喂,干嘛干嘛?瞧你一个大男子怎么跟小乞丐纠缠上了。他又聋又哑的,你不可怜他也罢了,怎么还以大欺小。现在我来抱打不平,主持公道,做个见证。我分明见你打碎他的碗,还撒了他的钱,如今你是非得掏钱加倍赔偿他不可了,否则你不得脱身从这里走出去。”
“这碗……可不是我打碎的。”更生结巴着,有点焦急。
“什么?瞧你一副斯文样子,也敢耍赖?我作为证人亲眼所见。你现在只说赔还是不赔?”
看那人情形势必要抢。而这时小青年见有“证人”在场,更是得理不让人,直打手势和发出难听的哑语,那意思分明还是在吹逼:“喂,你快赔我的碗、赔我的钱来。”
于是更生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一时有口难辨,没办法,只好便掏钱吧。
他身上原就三张10元面值的钞票,现在全部掏了出来。这时他也不知要赔多少,只好忍痛割爱打算抽出一张给那个小青年。可不等他给,事情突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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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时,忽从路旁冲出来一名女子,竟是魏鲜艳。
只听魏鲜艳大声喝叱道:“喂,不要给他钱!这个小乞丐原就是受这个戴墨镜的人指使,专门在这条路上诈取别人钱财的。他们可是一伙啊!上次也就是他们以同样的手法诈取过我的钱呢。现在又见他们在这里敲诈你,我实在看不惯,所以才站出来揭穿他们的骗局。他们可是骗子,最起码也是些不知足的无赖,所以你不要理睬他们。”
更生遇到这种情况,反应比较迟钝,正当愣着。可那小青年见自己的行迹败露,本想捡起自己的破碗开溜,可又瞧更生的钱仍攥在手里,灵机一动,竟10元没要,反冲着他拿20元钱的手里夺一把,才疯狂尾随戴墨镜的人一路逃去。
更生愈加懵了,也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急坏了魏鲜艳,她禁不住又是高呼:“喂,你干吗不去追他们呀?他们可是抢走你的钱跑了呀?”
岂料更生怔了一阵,竟然说:“唉,由他们去吧!我可不想去追呀!”
魏鲜艳说:“这怎么了?在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容得有人对你行抢行骗?而且,他们逃得并不远,你完全可以追上他们并把你的钱拿回来呀!”
然而更生却说:“俗话说‘吃一堑,长一志’,这回权当我向社会交了一份学费吧,所以何必去追?而且,你不瞧那个小青年的确很可怜吗?他瘸了一条腿,还是个哑巴,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而且受坏人控制……哎呀,他便夺我这20元去又能自己拿多少呢?”
魏鲜艳说:“莫非你对他这种人也动恻隐之心?可是他心术不正,完全是在抢夺诈取你的钱财。你便对他表示同情,可他能领你这份情吗?”
更生说:“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可是我却想起鲁迅先生《一件小事》里的车夫……无论如何,那个经不住风吹跌倒在地的妇人都是值得同情的啊!”
魏鲜艳原是小学教师,懂得些文学作品,对于鲁迅先生的《一件小事》自然还记得很熟,由此对眼前这位陌生男子的话深有领悟,并莫名添了几分敬意。她不由以一种肃然起敬的眼神注视着他,说:“哎哟,这么说你这人倒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而且你很有素养,人格高尚,值得敬仰!”
更生忙是摇头说:“呵,不不,惭愧!——哎呀,其实我这人也可怜可悲。你瞧我的力量是多么的微薄,对于他人的困苦我并没有多大能力去帮助。不然像现在,我虽给了他人微不足道的20元钱,却也几乎弄得自己狼狈不堪啊!因为那些钱……是我预备上邮局寄一份稿件的邮资呢。”
魏鲜艳说:“这么说你现在是弄得自己没钱交邮资了?那么你需要多少钱,却让我来帮你吧?”
更生忙又摆手说:“不不不,这怎么行呢?我的钱刚被别人拿去,却马上又要求你给施舍,这于情于理都谈不通,我怎么能接受呢。而况,我还没到邮局,说不准手中尚剩的10元钱也能解决这次邮资呢。这待我到了邮局再说。”
因为俩人仅是初次相见,魏鲜艳知道他决不肯接受自己的资助,故也不去勉强。而这时更生竟冲她微笑了一下,以示感激她的好意,然后自顾上路。
魏鲜艳便站在那儿一直注视他的背影,直至他消逝在马路那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