泚禛帝到皇后的凤宁宫就寝,皇后有些埋怨的道:“你宠楚氏便罢了,如何能让九儿看到楚氏?你心软,我可是早就下了旨让她闭门思过的,哪知你在楚氏那儿歇了几晚,就让楚氏出来了!我不是怪罪你,实在是——哪怕同我说一声,也比九儿这样生气要好呀!”
皇帝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搂过皇后:“我只是一时……她……说了软话,我又想到后/宫有你在,小九儿也不一定会注意到她,哪知……”
“楚氏的算盘拨得挺好,得了九儿的好感,就算是母后都不会再弹压她,升位份是肯定的,四妃可还空着两个呢!”皇后冷笑。
皇帝长叹一声,“我也知道……九儿怕是真的动怒了……”
“楚云亭当年险些污了九儿的清白,父皇大怒,九儿顾及朝臣的想法,虽是求情免了楚氏的死罪,到底意难平。”皇后瞄一眼皇帝,“我看,明天还是去碧鸾宫瞧瞧好了,你亲自去。”
皇帝“喏”了一声,抱紧了皇后,“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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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鸾宫内,予卿刚沐浴完,正在更衣。
“你们都下去吧。”男子绕过屏风,一边对伺候予卿的婢女们吩咐,一边接过棉巾,替她擦拭湿润的长发。
“是。”此刻留下来伺候的浣莎浣蒲是予卿的心腹,这男子又是当年的内廷总管,长公主从小的教习公公,遂就听话,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长风,怎么?”予卿仅仅穿着小衣坐在妆台前,看着琉璃镜中的男子。
“今日,不像你。”唤作长风的男子慢慢说道,“楚云亭当年如何,想来楚氏是不清楚的。”
“你在怪我?”予卿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反问。
长风叹一口气,“我如何会为旁人怪你?”
予卿嬉笑一声,感受身后站的人用内力一点一点烘干青丝,那般小心呵护的样子,终于令她胸中的烦闷之意消散许多,不由得开了口,语音那般软糯可爱,“不过是替皇后出口气罢了,皇兄的后/宫,还是需要皇后来管的,姨母到底年纪大了。”
长风摇头:“你知道我不会信。”
予卿的呼吸一窒,半晌颓唐的叹一口气:“是啊,如何瞒得了你。到底我还是担心的,寻个禛哥的宠姬来壮壮胆罢了。”
长风握着她长发的手微微一紧:“我随你去懋桑。”
“不。”予卿坐直了身子,眼中有锐芒一闪而逝,“你去尹葡,替我盯死他们。那对狗男女,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长风叹气,“我不放心,你身边一定要有人明面上保护着才行,暗卫有时候,是来不及的。”
予卿“咯咯”的笑开了,“公公何必担心,虽然予卿的功夫不如你,但对付旁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皇室的嫡皇女们,从小除了两位奶娘和一位教养嬷嬷之外,还有一名教习公公,一般都是身手非同一般的太监总管。而长风当年则是烨舒帝的贴身太监,内廷之中身份最高的奴才了,被烨舒帝派来作予卿的教习公公,也是对予卿十分重视的表现。同时,皇帝手中除私有军队之外的其他组织,都是长风在掌管,这也是变相的将暗卫的统领权交给了予卿。
长风将这三年予卿身边的侍卫挨个想了一遍,确定了两个人选:“把凌大和凌四提为风卫好了,作随风和希风,顶你身边两个贴身侍卫的缺,我回头再在凤卫和桢卫里各挑一个不打眼的,再顶你身边碧萍碧落的名头,随你去懋桑,把那个冒冒失失的丫头和相貌出挑的丫头换过,这样我才能稍稍放心些去尹葡。”
贝氏一族的暗卫,是分为男女的。男暗卫中又分风凌杜津四等,其中风卫当然是等级最高功夫也好的贴身侍卫,俱是宦官。女暗卫则分凤闫佘桢四等,同男暗卫不同的就是,凤卫一般都是影卫,换句话说,皆是死士,女暗卫这四等是不分功夫高低的,只是擅长的领域不同而已。予卿在外三年,身旁的婢女和侍卫皆是暗卫所扮,各有所长,便于在外行走。而一旦予卿到了懋桑,当然要对这些婢女侍卫有所调整才是。
予卿皱眉,“凌四不是心中有人么?”风卫必须是宦官,虽然予卿绝对算不上是善良,但跟了自己多年的人,到底还是没有对其他人那么狠心的。
长风冷笑,“那小子看上了碧萍。”
予卿沉默。现在的碧萍原本是桢卫,极擅医术,于其他方面则欠缺了许多,实在是不适合懋桑那边的局势。只是……终归还是不能发一回善心,“问问凌四吧。”
长风点头,看着发丝也干了,便扶予卿上床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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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懋桑使团的使臣就递了折子,正式替国君求娶镇国祗华长公主为后。
一时间朝野震惊。
据称泚禛帝十分恼怒,将使臣召至乾华宫,便要训斥,却被闻讯赶来的长公主拦住。长公主对那使臣说了一番话之后,便不了了之。
然而,月余之后,天华皇朝突然张灯结彩,似要举国欢庆一般。
宫中传出消息,北疆懋桑国临苍王,为表诚意,答应了长公主的要求,带着聘礼亲到天华求亲,现已进入天华疆土之内,还有四十日,便要到了!
这次,是举国哗然。
不过,无论各方势力如何思量,三十七日之后,临苍帝一行提前到了京城。
那一天,二月的春光十分明媚。
临苍王带来的聘礼,让围观的百姓时隔多年仍旧念念不忘。
几人高的七彩珊瑚丛九坐,各色鸽蛋大小的宝石六十六匣,上等葡萄蜜瓜等果酒六十六樽,上品良驹六百六十六匹,精致金银器皿无数,各色琉璃物件无数……
泚禛帝率领一众大臣热情迎接不提,宫中的予卿听得宸睿亲王身边的小太监来报聘礼,忍俊不禁,点着那小太监的头笑骂:“同你们亲王一样也是个傻的,临苍王带多少聘礼,皇兄自然要陪多少回去的,哪里还有赚头,看你开心成那样!”
小太监打了个千,仍旧笑嘻嘻的:“殿下自然看得远。不过奴才倒是觉得那些果酒很是不错,在咱们天华朝可是从没见过的。等到陛下收了东西,皇后娘娘行赏的时候,殿下这里必然是最多的,奴才少不得要替主子先讨些来。”
予卿笑个不停:“禩哥哥身边的人果然同他一般讨喜!”
小太监忙把脸往前凑:“奴才谢殿下的赏。”
予卿笑得肚疼,挥手让小太监下去:“去吧去吧,本宫就不留你了,回头让你们亲王替本宫赏你一杯果酒。”
小太监大喜:“谢殿下!”
予卿再次挥手,小太监一溜烟就跑掉了。
长风走进碧鸾宫,面上也是含了笑的:“鲜见你笑成这般。”
予卿见了他,笑容微微收敛几分,视线垂下来。身旁伺候的人连忙退下。
“怎么?”予卿轻声问道。长风那一丝笑意之下,尚有几分晦涩,这是瞒不了她的。
“尹葡的人又异动。国君许久都不曾露面了。”
予卿的眼眸微微睁大,一字一顿:“什么意思?”
“左右阁老,约莫有二十日左右未曾见到尹葡王本人了,一切奏对皆是通过女吏上官大人的手,虽然无甚破绽,可一直不露面,到底让人不安,尹葡国内有些不太平。”
“上官大人。”予卿唇边擒了一抹莫名的情绪,微笑的弧度有些凌厉,“既然是上官大人经手,左阁老上官老大人定不会有甚举动的。”
长风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叹气。
“公公不必担心。”予卿当然知道他是何意,笑了。
长风点点头,又道:“凌大和凌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看,下午就让他们过来领差事。新的碧萍碧落如何?”
予卿漫不经心的理着袖口:“不太顺手,还是浣莎浣蒲好。我估摸着还得过些日子,她们才能适应喜怒无常的我。”
“什么傻话。”长风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浣莎浣蒲是影卫,和暗卫自然是不同的。况且打小我便把教你的都教了她们,又把你们养在一处,且不说信任,只是能力,就要高出许多。”
予卿只是看着,微微翘起的眼角带着狡黠的笑意:“还有什么会惹我生气的话,直说好了,反正到最后,都是我妥协。”
长风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到底是谁妥协啊。”
予卿只是笑。
长风叹气,抬起手比了个“避”的手势。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方才看了,临苍王到底是极深沉的人,传闻,不可尽信。”
予卿的食指轻轻在桌面敲击。
“你在路途上,至少,得让他对你升起更多的兴趣。”长风有些犹豫,不过仍是把话说了出来,“虽说在懋桑就算和他翻脸,他也不太可能能把你怎么样,不过到底他——是你的夫君,目前而言,天华和懋桑之间也无甚利益冲突。只要他不把矛头对准天华,你,也别太不把他当回事。毕竟,临苍王,还算个人物。”
“鲜见公公对哪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有这般高的评价呀。”予卿忍不住好奇,“怎么,这临苍王有甚出众之处,让公公这般赞不绝口?”
长风沉默一下,再开口已有些艰难:“临苍王和你皇兄,虽面上俱是无害,不过内里,恐怕临苍王倒比你皇兄,更像先帝一些。”
予卿怔了一下。父皇?
她的权术谋略,俱是来自父皇手把手的教导,她是唯一一个父皇亲自教导的孩子,她比所有兄弟姐妹都要清楚,父皇和蔼的面孔下,有怎样雄才大略的心魄,若不是——她咬紧了牙关,微微仰起头,压下翻涌的气血,良久才道:“卓越的头脑,往往衍生巨大的野心。”
长风摇头:“不,他不是英雄,他是枭雄,识时务的枭雄。所以,他的野心能不能膨胀到那个地步,全在以后你之所为了。”
予卿看了长风一眼,迟疑着:“这般的人,不会被女人左右。”
长风笑起来,反说了不相干的事:“在你眼中,先帝更加喜欢你母后,还是当今太后?”
予卿不明其意。
长风只是提醒,“你想想太后同你母后的差别,便能知晓究竟了。”
予卿便细细回想。
她没有任何关于母后的记忆,不过所有人都说,慈元皇后温婉善良,无欲无求,在宫中能一直安稳,全靠先帝和琳妃一明一暗的保护。
她熟知姨母。那般强势高贵,挺直的脊梁总是让人觉得,她能独自面对所有,独自承担一切,没有什么能够压垮她的骄傲和尊严。
她想起如今的皇后,她的嫂嫂,还有她皇兄的嫔妃们,一个一个,仔仔细细。
长风熟知她的神情,见她若有所思的抬起头,心中甚是欣慰:到底是老主子最优秀的孩子。
“公公,予卿受教了。”她微微一笑,眼角天生的翘起化出一丝丝光晕,绚丽无比。
长风甚是感慨,拍拍她的肩,便退出了碧鸾宫。
予卿脸上的笑一分一分收敛,视线落到地上,长长的睫毛掩盖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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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予卿在书房练字,却总是心浮气躁,不由得颓丧的搁下笔,皱眉不语。忽然间似乎听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身旁伺候的浣蒲已笑嘻嘻的去开了门,屈身行礼:“方嬷嬷好。”
来的自然是太后身边的人,从前却是予卿的教养嬷嬷。三年前予卿离宫之时念及方嬷嬷年事已高,便留她下来在太后身边。
方嬷嬷一头花白的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戴得整整齐齐,挽了一个包袱,含笑的看着予卿,刚要跪下,便被予卿一把扶住:“嬷嬷……”
方嬷嬷知道她的脾气,也没有坚持,只是眼中含泪:“小公主如今出落的越发动人了。”
予卿面上飞起淡淡的红,娇嗔道:“嬷嬷!”旁边浣莎已摆了小凳,请方嬷嬷坐下。
“嬷嬷身子可大好了?”予卿一直握着方嬷嬷的手,迫不及待的问,“我让碧落来给嬷嬷再把把脉可好?”
“小公主别担心老奴了,自然是大好了,六小姐才会让老奴过来的。”
原来方嬷嬷原本是慈元皇后的贴身婢女,后来随慈元皇后进的宫。她口中的六小姐,自然是指如今的太后娘娘了。
予卿不是很放心的点头。
“嗨,老奴真真是糊涂了。”方嬷嬷突然站起来,“一个时辰之后,陛下设宴款待临苍王,小公主该好生准备准备才是。”
予卿眉头微皱。
方嬷嬷自然看在眼中,殷殷的劝道:“我的小公主,不管你在娘家如何显赫,他日都得看临苍王的脸色,既是决定了,就莫要不快呀。用民间的话说,那是你的男人,要陪着你过一辈子的,如何能摆脸子给男人看?便是要生气,也要有讲究的生气呀!”
予卿点头:“我明白了,嬷嬷。长风也是如此说,只是……”她苦笑,摇摇头:“嬷嬷如何不知,若说起整治臣子打压嫔妃,我还有些主意,如今却是要讨好一个男人,还要不留痕迹的讨好,这——”
方嬷嬷一拍额头,“小公主不说,六小姐和老奴怕是真的会忘记的——”顿了一下,“今日是来不及了,待到明日,自然有法子,小公主不必忧心。”又换了话头,“咱们先去梳洗一番,再来上妆。”
很快就到晚宴时间,临苍王同泚禛帝落座的时候,只有长公主还未到了。
临苍王面上带了平和的笑,目光也未投向泚禛帝身旁空出的座椅上,只是同泚禛帝客套了几句,便去看歌舞,神情十分专注。
泚禛帝的神情似乎有些紧绷,他侧头吩咐几句,便有内监躬身退下。
这等小动作自然落在了临苍王的眼中。他的唇边浮起些意义不明的笑容来。
片刻,便听得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声唱道:“镇国祗华长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