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们唱的歌儿,大都单纯稚气,方言味浓,地域特色明显。现代人叫它“儿歌”,古代人则称之为“童谣”。
周至童谣源远流长。每一个从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人,孩提时代,都是伴着童谣一起走过来的。童谣是孩子的精神食粮,童谣是孩子的快乐源泉,童谣是孩子成长过程的“留声机”。多年之后,当他们初为人父人母的时候,便会用长辈教给自己的童谣教育自己的子女;当他们相互间重逢话旧的时候,常会情不自禁地咏唱儿时童谣;当他们侍奉在奄奄一息的父母床前时,又会因为要与当年为自己教唱童谣后来为儿女含辛茹苦的亲人永诀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虽然,周至童谣有千首万首,内容复杂,形式多样,长短不一,风格各异,但它们大都具有“异曲同工”的特点:都源自农户人家,植根本土;都无曲无谱,咏唱时任由“南腔北调”;都押韵对称,朗朗上口;都幽默有趣,对儿童们极具吸引力;都易学易记,可反复吟咏;都可独唱亦可合咏;等等。
故乡是一个人长久的回忆,终生的牵挂,永远的梦境。与之相伴的追记,是自己家中窄矮的老屋,是邻人门前的老井台,是村口的老碾盘,是高高的土城楼,是路旁的大槐树……然而遗憾的是,这些有形的标志,在无情的岁月风尘中大都化为无形的记忆了!留下来的,而且大家都众口一词的追念,惟有童谣!
两鬓添霜,童谣在耳。成年人,只要闭目回忆自己学记童谣的情景,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幕幕催人泪下的场景:手摇纺车的老娘,在给儿子教唱童谣时,为了省油,把灯捻子留得短了再短——稚儿酣酣人梦境,纺车嗡嗡到鸡鸣;一边搓草绳编草鞋一边为孩子唱童谣的父亲,劳累了一天,这会儿实在强打不起精神了,一头栽到墙上,额头流着血的老人,重重地打起了呼噜;回娘家的大姐,在为弟弟教童谣的间歇,悄悄问他:在婆家要受饿,回娘家又怕吃完了粮不忍心,你说姐可咋办呀……
童谣与诗歌、散文一样,记载着历史,传承着文化。口唱着它,就像回到了幸福的童年;心想着它,就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拥有了它,就像饥渴的婴孩得到了乳汁、久旱的禾苗遇上了喜雨。
童谣涉及的范围方方面面,内容丰富多彩。童谣妇孺皆知,耳熟能详;童谣寓教于乐,无须耳提面命,便可潜移默化。
小小童谣,作用不小。
抚育类童谣,是孩子成长的“摇篮曲”。一首《罗罗,面面》的童谣唱道:罗罗,面面/舅家去,吃啥饭/杀公鸡,下挂面/我娃呵噜呵噜吃了两老碗!一首《我娃我娃你耍哭》的童谣唱道:我娃我娃你耍闹/妈明儿引你逛街道/我娃我娃你嫑叫/妈明儿给你抄甑糕/我娃我娃跳一跳/妈明儿给你扯个花袄袄/我娃我娃笑一笑/妈明儿给你放鞭炮/可哭呢,可笑呢/两个眼睛挤尿呢!一首《太阳坡,晒娃娃》的童谣唱道:太阳坡,晒娃娃/娃娃端水饮鹁鸽/鹁鸽饮得欢欢的/娃娃晒得暖暖的!一首《摞板凳》童谣唱道:板凳板凳摞摞/里头坐个大哥/大哥出来买菜/里头坐个老太/老太出来烧香/里头坐个和尚/和尚出来磕头/里头坐个孙猴!
启蒙类童谣,是打开孩童灵智的“金钥匙”。一首《颠倒话》的童谣唱道:说话颠倒说/格子把牛曳/东西路,南北走/路上碰了个人咬狗/拾起狗头砸砖头/溅了一身湿塘土/东盯西盯没啥擦/胳肢窝底撕棉花/上椿树,折柳条/老鼠逮了个大花猫/黄瓜渗底碌碡漂/秃子扎了个红羔羔!说“反”话的过程,孩子会发现疑问、发出提问,长辈人则纠其谬晓其理,现场教之导之。一首《数数儿》的童谣唱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找不到/寻了个小松鼠/松鼠有几个/一二三四五!不少孩子的数字概念,即源于这首童谣。孩子稍大,上学识字了,又学会了另一首类似谜语的童谣:一点封上天/黄河两道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进走/你一扭,我一扭/你一长,我一长/中间加个马大王/心字做底/月字做帮/楔个钉钉儿挂衣裳/老汉推上车车走四方。周至方言称手扯长面为biangbiang面。据说,这个字是汉字中笔画最多的一个字,难写难记。这首童谣,便是为了帮助孩子记写这个“天下第一难字”而作的歌诀。一首谜底为“公鸡”的童谣亦属此类:一朵芙蓉头上戴,彩衣不用剪刀裁。虽然不是英雄汉,叫得千门万户开!
劳动类童谣,是孩子们走向自食其力的“前奏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农村娃,从小就加入到力所能及甚或力所不及的劳动行列了。引导他们热爱劳动的“前奏曲”,便是童谣。一首《娃娃勤》童谣唱道:娃娃勤,爱死人/娃娃懒,黑死眼/拿起火棍往外撵/妈呀妈呀你霎撵/我学勤,不学懒/跟上我爹要勤俭!一首《洗衣裳》童谣唱道:月亮爷,白晃晃/我在河里洗衣裳/洗得白,捶得光/穿上净袄上学堂/读诗书,写文章/一考考上状元郎/喜报送到家门上/你看荣光不荣光!一首《做针线》童谣唱道:我的姐,做针线/弹的花,虚蕃蕃/搓的捻,明闪闪/纺的线,细冉冉/织的布,平展展/钢刀剪,钢针连/做成衣裳穿上谄!一首《小棒捶》童谣唱道:小棒棰,沉甸甸/我给我婆捶布衫/前襟捶个夹衿紫/后襟捶个夹衿蓝/剩下底襟没啥捶/捶个蝴蝶闹花园/自小学会捶棒棰/不受气来不作难!
动物类童谣,是孩子们开始感知生活乐趣的“精神家园”。人之初,性本善。小孩童,最爱小动物。他们的喜怒哀乐,常常因之与小动物打逗玩耍有关。一首《小老鼠》童谣唱道:小老鼠,爬瓮边/偷点水,和点面/请它舅婆来吃饭/摊煎饼,炒鸡蛋/调凉面,就大蒜/把它舅婆辣得光冒汗!一首《小松鼠》童谣唱道:小松鼠,跳呀跳/爬到树上吃核桃/吃核桃,狠劲咬/核桃把牙硼掉了!一首《小牛犊》童谣唱道:小牛犊,跑得快/抹抹桌子摆上菜/你一盅,我一盅/咱俩拜个干弟兄!一首《小花狗》童谣唱道:小花狗,上南山/称大米,做干饭/爹一碗,娘一碗/急得花狗一头汗/花狗花狗你嫑急/剩下锅巴是你的!每当唱起这些歌谣,孩子们便回到了自己心中的动物世界、快乐天堂。稚则稚矣,乐则至也!
悲怜类童谣,是不幸家庭苦难儿童的“辛酸泪”。一首《山里燕》的童谣唱道:山里燕,山里飞/没娘的孩儿吃得亏/有爹有娘吃饺子/没爹没娘谁管你/哥嫂哥嫂你莫恼/姊妹行中我最小/哥哥脸前一枝花/怀中抱着胖娃娃……娃娃要啥呀/快快买甜瓜/妹妹要吃瓜/嫂嫂拿棍打/可怜没娘娃/眼泪淌得哗哗哗……《一棵白菜》的童谣唱道:一棵白菜就地黄/三岁娃娃没了娘/……后娘进门三年整/生个儿子叫正房/正房穿新我穿旧/正房吃面我喝汤/端起碗,泪汪汪/搁下碗,想亲娘/后娘问我哭什么/我说碗底烫得手心黄!《没娘娃》童谣唱道:小白鸡,鹐草垛/没娘娃,真难过/跟爹睡,爹打我/跟妈(后娘)睡,妈拧我/跟狗睡,狗咬我/跟猪睡,猪拱我/跟猫睡,猫抓我/跟鸡睡,鸡鹐我/亲娘呀,该咋着/想个法儿帮帮我!
女性类童谣,是农村女娃不幸遭际的“血泪史”。封建社会里,女孩要遭受包办买卖婚姻、重男轻女风俗等多重灾难的重压。她们的苦,源于此;她们的难,在于此;她们的泪,流于此。一首《骂媒人》童谣唱道:我大爱吃山核桃/把我卖到山屹崂/桌子擀面桌子高/板凳擀面面断腰/半截擀杖没牙的刀/漏气风箱咋样烧/爹妈只图把我卖/我受的难过谁知道/天知道,地知道/剩下就是我知道/拄着擀杖骂媒人/媒人真是没良心/说下这媒烂舌根!《想娘家》童谣唱道:白菜叶,顺地长/我娘生我眼泪汪/十三的娃娃头发黄/哭着上轿嫁新郎/自小吃的娘的奶/长大服侍人家娘/人家吃馍我吃糠/人家吃面我喝汤/喝着喝着心俩惶/跑到后院哭一场/鞭竿抽在我身上/跳崖去,崖不深/跳井去,井水浅/把住井桩瞧一瞧/望见娘家杨柳梢/杨柳梢上喜鹊叫/我的汪泪谁知道!《菜花黄》童谣唱道:三月底,菜花黄/姊妹三个说新郎/大姐配了个白头发/二姐的女婿满脸麻/算是三妹女婿好/只有媳妇一半大/爹爹一旁发了话/这事要去问你妈/老妈说/人的命,天定下/这事咋能怪爹妈!
诲孝类童谣,是教育孩子敬老行孝的“反光镜”。这类童谣,大都反过来说理,从“不孝”事例中喻出“行孝”道理。一首《麻野鹊》童谣唱道:麻野鹊,尾巴长/娶下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顶上/把媳妇让到热炕上/老娘想吃热蒸馍/鼻子哼,眼睛瞪/气得老娘心口疼/媳妇想吃邠州梨/快取鞍子套黑驴/连夜赶到邠州去!一首《不爱娘》童谣唱道:南瓜花,开得黄/娶下媳妇不爱娘/谁的脚,娘的脚/掀在外边叫冻着/谁的脚,媳妇脚/拉进被窝叫暖着/老娘想吃干烧饼/哪有闲钱填窟窿/媳妇想吃香水梨/赶罢东集赶西集/坐在炕边削了皮/笑对媳妇双手递/慢慢吃,操个心/嫑叫梨核卡了你!咏唱这些童谣时,初晓世理、少小无忌的孩童便会悄悄向母亲保证:我娶了媳妇,一定要更爱我娘!
游戏类童谣,是孩子们玩耍时的“伴奏乐”。农村娃玩耍,玩具都是就地取材、自制自造,玩过即扔、不觉稀罕。惟独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便是那边玩边唱的童谣。一首《对门子》童谣唱道:对,对,对门子/我舅娶了个花妗子/脚又小,脸又好/两把剪子对着铰/铰个桃,桃有毛/铰个杏,杏太酸/铰个蝴蝶飞上天!《摔菱角》童谣:摔,摔,摔菱角/一个秧子结十个/你分多,我分少/咱俩打架把嘴吵/金簸箕,银簸箕/开开大门我过去!《坐门槛》童谣:坐,坐,坐门槛/门槛高/磨菜刀/菜刀快/切白菜/白菜大/切苦瓜/苦瓜苦/切豆腐/豆腐豆/切猪肉/肉不煮/买小鼓/你摇摇/我摇摇/谁的小脚谁蜷了!
逗乐类童谣,是乡村永远的一道“风景线”。无论哪个年代,乡村都少不了孩子。有了孩子,便有了童谣。有了童谣,乡村便有了生气和活力,有了自己独特的风景。这,是农人们营造的特殊景观,是上苍的赐予,是生命的缘分,是生活的享受。一首《说胡话》童谣唱道:话胡说,说胡话/老鼠生了个白牛娃/麻姑姑树上垒窝窝/育了一群花喜鹊/吃猫奶,跟羊走/半夜听见人咬狗/抓起狗,砸石头/石头过来咬了手/铁水担,木打勾/水井掉进桶里头/口袋(细长粮袋)驮上毛驴走/一走走进城里头/杀了骡子割下牛/锅里煮上羊骨头/借来皂轮捞狗油/舀了两碗棉籽油!《核桃瓢》童谣:核桃瓢,水上漂/我连(与)我姐一样高/我姐骑的好花马/我就骑个烂蛤蟆/我姐拿的好花鞭/我就拿个烂竹竿/我姐睡的好热炕/我就睡到烂锅项/我姐枕的花枕头/我就枕上猪奶头/猪奶头,滚骨碌/把我吓得肚子疼!
《丁巴牛点灯》童谣:丁巴牛(粪壳郎)点灯/点出先生/先生算卦/算出黑娃/黑娃敲锣/敲出他婆/他婆碾米/碾出她女/她女刮锅/刮出她哥/她哥上柜/上出他伯/他伯放羊/碰见黄狼/黄狼挖枣刺/挖出个麻吾子(妖怪)!这些童谣,幽默诙谐,轻松明快,孩子们唱起来天真可爱、陶然忘情。这时,荷锄归来的大人们,也不由自主地站在四围加油喝彩;顶着头帕拄着拐杖迈着小脚前来喊叫孙儿回家吃饭的老奶奶,也不忍坏了娃娃们的兴头,耐心地在一旁等待。临了时,娃娃们发现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听他们唱歌的人群中,还有挑着担子欲行又停的货郎,仗着大人们在场,有恃无恐,便放开嗓子,唱起了戏谑货郎的童谣:货郎货郎你站站/给你银钱一串串/买你的针/买你的剪/买你的绸/买你的缎/买你的头绳/买你的线/买你的刀子把你骟!大人们知道娃娃们高兴过了头,唱的歌谣离谱了,便赶快叫回自己的孩子,微笑着向货郎道歉。
童谣不是飞禽,但它能无翼而飞;童谣不是走兽,但它能不胫而走。它能征服空间,它能穿透时间!
童谣是儿童唱的歌谣。因为,它就叫“童谣”!
童谣是大人们时常回想的歌谣。因为,每个大人当年都是儿童!
童谣是每个家庭不可缺少的财富。因为,当年的孩子,又有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