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站在枕畔,探出前爪轻触女子的额头,见她醒来,便呜咽一声,跳下床去。
女子坐起身来,拢了拢散落鬓旁的几丝乱发,见猫儿正躲在屏风后面,怯生生的看着自己,不觉好笑,嘴角扬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忽听窗外传来丝乐之声,不疾不徐,若有若无。
女子赤脚下了床,绕过屏风,循着琴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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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无边,星繁月哑。
风楼上,灯影氤氲。
黄檀食案上,酒菜已布了大半,画音说明晨有场日蚀,请济衍和王准同来观瞧,然时辰尚早,画命出门觅食未归,客人也还没到,风楼上只着画音一人在拨弦弄乐。
我就近挑了棵根正苗红上风上水视野开阔的柘桑树,把自己挂在枝头上,任由新秋的小凉风吹打着。
“爬那么高,是想再摔死一次?”清澈微哑的声音响起,画命在树下仰着鼻孔瞧着我。
我自是不可能再摔死一次,也就没和他计较,指了指风楼的方向道:“嘘,你瞧。”
“瞧什么?”画命蝶一般轻盈,翩然跃上枝头。
灯昏火暗,只见那一身白衣的女子婷婷袅袅上了风楼,若不是瓷足玉趾在裙摆下若隐若现,还以为她是飘然而行。
女子近了黄檀案席地而坐,以肘支了脸颊,抄过一杯一壶,自斟自饮,静听画音抚琴。
“她是谁?”画命问道。
我摇摇头——她何时进的画宅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人。”我道。
“哦?何以见得?”画命低声道。
“鹤发童颜,人可不长这样,你说她会不会是个白毛狐狸精?”
“那女子是患了雪症(白化病)……”画命试图解释,我却不打算听。
“而且根据红颜薄命定律,好看成这样的女人,都死得早——比如我——看她的模样,少说也二十五六岁了,还能活得这么瓷实,肯定不是人。”我说。
画命转过脸来,用一种闻到五谷轮回之气的表情看着我。
“你在精神上崇拜我就行了,不用在行动上凝视我这么久。”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我就想看看你是从哪儿得出的这个结论?”
风楼上,一曲终了。
乐师回过头去,目光凝于女子面容,说了那句虽然颇没有技术含量然历经百代而不朽的经典搭讪台词:“这位姑娘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摇摇头道:“白瞎了一张好脸,泡个妞都不会。”
“那也未必。”画命道。
“应是不曾。”女子道,声音沙哑缠绵,字字勾人心弦。
“瞧瞧,人家姑娘不吃这套吧!”我笑的花枝乱颤,险些跌下枝头。
“不然,”那女子又道,“凭公子这般俊俏的没天理的长相,我怎会不记得?”
挂在树梢头的我,半截笑声哽在喉咙里,下巴却掉在地上。
“看到了吧,台词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台词的人。”画命拍了拍我的肩头。
忽然,那女似笑非笑,眼带迷离,手臂越过几案,抚向乐师的脸颊。
“她,她,她,她要干什么?”见自己男人受到轻薄,我这就要向风楼冲过去,冲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无形无体,连个针都拾不起来,又何谈打人。
想罢又折回枝头,向画命道:“你,你,快去救你大哥啊!”
“急什么,他难得有场艳遇,我去搅什么局?再说,就算那女子是妖精,吃亏的也未必是我大哥。”画音淡然道,蹲在树枝上继续看热闹。
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乐师也不闪躲,只略欠身道:“姑娘过奖。“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画音。”
“哦,音公子……”女子一笑,朱唇附至乐师耳畔,温软倦懒的气息自喉中涓涓而出,“堪与奴家燕好。”
呢喃中,那红酥手已滑进乐师腰间……
“她,她……”我那个少女之心从枝头落下,摔碎了一地,冲画命跳脚嚷道,“你还不去救他,非等他让人采阳补阴了才甘心?”
“怎的,只许,你采就成,她采就不成?”画命笑道。
“我何时采了?别人采就不成……”
楼梯口,不知何时来了两男一女,两男并排站着,一娇小女自踮了脚间挂在其中一男的脖子上。瞧见其间的香艳场景,两人目瞪口呆,一人饶有兴味。
乐师与女子虽然背对众人,却也察觉身后目光灼灼,女子回转头来,三人看失了气息——发如霜,肤似雪,瞳仁只隐约见灰,眉睫鼻口皆在最出人意料的得宜位置,羊脂玉雕琢成一般的俊秀温润。清清素素一张脸,不着铅粉,风华却赫然如天人。
那雪子抽回探入乐师腰间的酥手,轻轻支了下巴,指尖随着目光在三名男子间游移来去——这弹琴的飘逸俊澈,这光头的娇憨动人,这佩剑的又高大威猛——到底取了哪个的好?
“都是女人,你瞧瞧人家,”王准对搂着济衍脖子不放的红不女说,不及反应,已被钳子似的两根手指掐的嗷嗷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
这红不女,就是当日将济衍追得躲进水里的女子。
或许是同性相斥,或许是觉得碍眼,雪子的目光自动将红不女过滤掉了。
如果暴力可以被演绎为美学,那么美学同样也可以被演绎为暴力,而红不女显然是美学暴力界的翘楚,什么桃红柳绿杏子黄,凡是世间有的,一律往身上招呼,且此女和我一样是文盲,当然不认得“矜持”二字,每每遇到心仪的济衍和尚,都一个飞扑抱将上去,以致济衍大师每见她时,都会露出类似遭人痛殴的神情。本来不怎么三贞九烈的和尚,刹那间六根清净起来。
趁红不女掐着王准不放,济衍挣脱纠缠,刚躲到乐师身侧坐定,娇艳唇瓣被一根拇指抚过。
“真是水嫩可人。”女子瞧着济衍。
仓皇间,济衍竟与那女子坐的极近,这也算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就着这气氛越发微妙之时,吉厨娘端着点心上了风楼,瞧见这阵势,突然朗声笑道:“姑娘不是被我家几位俊俏公子给晃花了眼吧?……等会再请那位谢公子过来,姑娘岂不是要把眼珠子都看掉了。”
“谢公子?什么谢公子?”画命问我。
“你们睡我也睡,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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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黄昏时,画宅来了位谢姓男子,执一把乌木聚骨扇,扇坠是只雕工精细的墨玉乌鸦。
兄弟二人还在熟睡,福管家出门采买未归,吉厨娘一个深呼吸,便雄性信息素摄取过量,意乱情迷见自作主张将谢公子安排进客房。
吉厨娘描述道:“我本以为我家几位公子已是时间少有的人品,不想……”
“不想还有谢公子那般的人物。”恰这时福管家搬了就坛子上来,正瞧见吉厨娘一副双颊绯红、少女怀春的形状。
福管家将酒坛放下,继而道,“我打听过了,那谢公子尚未成家,我瞅着,姑娘你和他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会儿老朽去请谢公子来,与姑娘同饮几杯。”福管家笑着说道,还不忘用眼角偷偷瞥视一旁的吉厨娘。
“福叔这是要做****,还是打算做媒婆啊?”画命戏谑道。
这小子偷偷丢下我,不声不响上了风楼,我也跳下书,跟了过去。
“如吉妈妈描述的这般风流人物,我等也想结识,那就劳烦管家去请那位谢公子来共饮。”乐师道。
“是。”福管家应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