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落座,猫儿爬上画命膝头,红不女仍吊在济衍的脖颈上,济衍好不容易推开他,弄得自己颇为狼狈,羞涩一路染到了耳朵根。
“不就抱抱嘛,又没说要和你燕好,小气。”红不女噘着嘴坐下,不满的瞟了一眼那女子,不知是嫉妒还是不屑。
王准一抱拳,向雪子道:“在下王准,敢问姑娘芳名。”
“我姓范。”女子答曰,全没有寻常女子的造作。
“范姑娘何时来的画宅,我等怎的不知?”吉厨娘边布酒菜边问道。
范姑娘眉头一皱,茫然道:“我爱在白日睡觉,且有梦中游走的毛病,一觉醒来,总是不知身在何处,所以怎么来的这里,我也不清楚。”
“姑娘来的正好,这位画命公子可是位神医,不如让他帮姑娘诊治诊治。”王准道。
“哦?那就劳烦神医了。”听闻此言,一直无视画命的范姑娘突然对他有了些兴趣,似笑非笑的瞧着画命,翻转玉腕摊在画命面前。
画命也不推辞,将怀中猫儿放下,拢了手指向女子腕脉搭去,半空中被红一只五指尖染了三遍蔻丹的手掌掸开,道:“治什么治啊?狐狸精的病,怎是人医得好的?”
这话着实失礼了,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应圆场,只面面相觑,等那范姑娘发作。
“哈哈,”范姑娘一笑,浪涛击石的爽朗,“传说狐狸精尤是风情万种,魅力难当,我只当是姑娘夸奖了。”说着执杯向红不女略施一礼,扬颈尽杯。
“禀大公子,谢公子不在客房,寻遍了院落也不见人。”福管家来报。
“走了?”红不女拍案而起,“吉妈妈说的这么热闹,我还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能比济衍哥哥还好看。”
“许是有突然又急事,来不及辞别就离去了。”乐师笑道。
“今日能见着范姑娘这般风华女子,已然是此生无憾了,来,范姑娘,王某敬你一杯。”王准举杯向女子。
女子媚然一笑,也不多话,直接仰首干了杯,几滴酒水自唇角溢出,沿白皙脖颈的修长曲线蜿蜒流下,在清削锁骨上略作停留,继而滑进领口的幽暗里……
王准端着酒杯,人却看痴了。
“德行——!”红不女扁着嘴嘟囔道,声调不高,尾音却挑得极长。回头一瞧,见那向来闻己而远之的济衍正红着脸偷瞧那位范姑娘,气得将面前的酒杯摔在地上。
几人回过神来看着红不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也不肯认错,反而提高了嗓门嚷道:“几个大男人喝酒,却用这般局促的小杯,不知道的还当主人家小气,舍不得身子也舍不得酒。”
画音无奈一笑:“酒倒是没什么舍不得的……”又向吉厨娘道,“劳烦吉妈妈,换大碗来。”
王准一巴掌打在红不女后脑壳上。
“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啊!喝多了回去,你大哥又要怪我。”
王家与红家是世交,红不女自小父母双亡,哥哥红不男将她养大。王准与红不男知交甚深,常有来往,自小瞧着红不女长大的,偶然会带着红不女到画宅做客,所以红不女才有机会认识济衍。
“给不女姑娘换壶葡萄蜜汁来。”乐师道。
吉厨娘点头应过,下了风楼去了。
画命瞧向凭栏而坐的我,立起食指空画了一圈,动作极小,旁人都没有注意到。我却明白,他怀疑那谢公子还在画宅内,要我去查探。
想我堂堂一个旁白,却被人当搜救犬使唤,不觉悲从中来。
悲归悲,谁让我打不过人家。
在宅院内外包括茅厕厨房酒窖巡了几个来回,也没有见着那位谢公子。
“没见人,怕是走远了。”我朗声复命后,又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回栏杆上,身旁竖着面一人多高铜镜,那是备以明晨看日蚀用的。
“王某冒昧,敢问姑娘可曾许配人家?”王准问道。
“怎的,莫非王公子对奴家有意?打算三媒六聘娶过门去?”女子十指交叉,托着下巴,一脸天真的看着王准。
王准双眼放出异样神彩,向来四平八稳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紊乱:“未……未尝不可……”
“王公子这念头还是收收吧,我天性散漫不拘,风流多情,真将我娶回去,少不了给你戴绿头巾,看王公子也是个练家,若哪****恼羞成怒一剑砍了我,我定是躲不掉的,到时我落个红颜薄命,你落个杀人锒铛,两厢都不划算。”女子左肩一耸,掩口而笑,斜睨着王准,那神情说不出的娇俏动人。
“狐狸精!”红不女皱了皱鼻翼,囔声道。
吉厨娘送了葡萄蜜汁来,将红不女的酒碗满上。
这葡萄汁本就酸甜可口、色泽晶莹,调入适量的百花蜜后更是香气四溢,柔滑诱人。
到底是小孩子,啜过一口葡萄蜜汁后,红不女灯红柳绿的小脸上泛起无暇的幸福笑意。
我虽是好酒的,可也不愿意错过其他尝试,见红不女喝的这般高兴,也凑将过去,偷喝她里的葡萄蜜汁。
做孤魂野鬼有做孤魂野鬼的好处,比如他们几个,暗心里恐怕也打着这葡萄蜜汁的主意,只是觉得作为一个成年人,当着其他成年人的面主动要求喝这种小孩子的东西有失颜面,于是只得装出不屑的样子,我就不同了,方正也没人看得见我。
我正得意,那雪子缓缓转过目光,定定投向我,而众人的目光也都随之转移到我身上。
莫不是这葡萄蜜汁有现形的作用?
我把刚啜进嘴里的那口吐了出来。
“我路过的,口渴而已,不谋财害命的。”我解释道。
那几人面无表情,唯独画命瞧着我的尴尬样,笑的很坏。
“你笑个屁啊!”我骂道。
画命不回答,目光一挑,示意我转身。
一身剪裁妥帖的锦缎缁衣,将男子颀长矫健的身段勾勒的极为详尽,寒潭似的双眼,睫毛密覆,眼角微垂,瞳仁因疲惫而显得格外明亮幽深,咄咄英气中泛着若有似无的温淡笑意,一头长发在脖颈侧凌凌一束,自右肩垂下,甚是风流不羁,薄薄一层连鬓青须覆在他干净下颌上,更添了几分阳刚气概。行走如黑豹一般矫捷优雅,周身散发着区别于寻常雄性的魅惑气息——哪怕他真是头攫食的野兽,也甘为猎物了。
与他相比,画音未免淡漠,王准未免粗糙,济衍未免单薄,画命不是人,忽略不计。
“谢公子,您没走啊?”吉厨娘道。
这边是传说中的那位谢公子了。
“有些急事,离去了片刻,事毕便回来了。”谢公子答道。
原来不是看我,而是看他,那就好,那就好。我转身回去,继续偷喝葡萄蜜汁。
范姑娘朝一旁欠了欠身,腾出块地方,向谢公子招呼道:“公子请坐。”
谢公子点点头,屈身落座。
范姑娘为那谢公子和自己都斟上酒,笑道:“这位公子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噗!
我将葡萄蜜汁魄喷了满桌,笑趴在地上。
“应是不曾,”谢公子道,饮尽碗里的酒后,眼眸中漫泽着深情,向范姑娘道,“不然,凭姑娘这般俊俏的没天理的长相,我怎会不记得?”
也不知这位谢公子是和范姑娘特别有默契,还是打刚才他就和我们一样一直在旁边偷听。
几案对面的画命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向二人道:“范姑娘才用这番话调戏我家哥哥,这么会儿功夫谢公子又用这番话调戏范姑娘,知道的是你们心有灵犀,不知道的还当刚才谢公子如我等小人一般在旁偷听呢。你们俩这么有默契,不结了秦晋委实可惜,我方才掐指一算,今日正是好日子,忌出殡,宜嫁娶,二位不如立马洞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