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我不吵不嚷不哭不闹,就在离画命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坐着,留着一个散发着怨念的凄凉背影膈应他。
“你闹够没有?”画命终于忍不住了。
他崩溃了,我很欣慰,但我还是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坐着。
“当个鬼还嫌不够,还想变成怨鬼?”画命道。
“怨鬼好,怨鬼都厉害,想弄死谁,就弄死谁。”我幽幽道。
言下之意就是,我要是变成了怨鬼,头一个儿先弄死你。
“肯说话了?”他突然笑道,神情也慢慢恢复了成平日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你要真变了怨鬼,可就难超生了。”
“不超生就不超生。”我破罐子破摔道。
“其实……我倒是可以请济衍和尚来做一场法事,超渡你早入轮回的,只不过……”他慢悠悠的说。
嗯?
我没回头,耳朵却竖了起来,眼睛也偷偷向后瞟去。
然后他就没有下文了。
“只不过什么?”这回换成我忍不住了。
我生平最恨人说半句话,可他偏偏守着剩下那半句话不说。
“说话吞吞吐吐的,一点儿都不像个公的。”他不是人,所以我不能用“不像个男人”这句话来侮辱他的尊严。
他笑道:“你怎知道我是个公的,你看见过?”
“呸,我管你公的母的,没工夫听你在这儿耍流氓,快说,只不过什么?”我象征性的踢了他一脚。
“只不过,欺负你这么好玩,我实在舍不得放你走。”
他试试探探的来抓我的小手,却被我一巴掌挡开了——我拿手其实算不得是手,
“姓画的,你毁了我的来路,又挡着我的去路,我不弄死你我XX的就不姓旁。”
撂下句狠话,我转身便去了酒窖,倒是没有深思到底该怎么弄死他。
不过也没太大所谓,反正我本来就不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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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又赤身裸体的出现的风楼上,那少年正弹琴弹得兴起,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少年小小,指间蠕出的曲调却朽气浊浊。
画音成年后的琴声反倒洌如真水。
一曲终了,少年这才听到身后有人息,欲回头瞧看。
“你就别回头了,直接去给我取衣服吧。”我说。
少年听出了我的声音,点点头,起身下了风楼,不多时又捧着衣服倒退着上了楼,将衣服放在那方黄檀案上,自己向前走开几步,好让我取衣服来换,其间一语不发,也不回头。
“好了,转过身来吧。”我说。
小画音慢慢转过身,小脸通红。
“在下还以为姑娘不会再来了。”小画音道。
“我也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谁知还是回来了。”我叹了口气。
“姑娘的未来,可曾改变?”小画音问道。
我摇摇头。
小画音却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不会改变?”我问他。
他点点头。
“若是我长大后找到了姑娘并且救下你,那你就不会在成为孤魂野鬼之后穿越回十七八年前,告诉现在的我要救十七八年后的你,我不救你,你依然会变成孤魂野鬼,所以说,你的想法是不成立的,未来的人不能靠修改过去来改变未来。”小画音低垂着睫毛慢慢解释道。
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搞清楚。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那时不告诉我?”我问他。
“我以为,纵然一无所有,有个念想总是好的。”他一脸愧疚道。
“照你说,我没救了?”我仍不甘心。
小画音艰难的点点头,看起来好像比我还难过。
“但在下还是会遵守约定,去寻找姑娘你。”小画音双眼莹莹见泪,一脸认真道。
我一把将他揽进怀中,揉着他的小脑袋安慰道:“回不去就回不去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我生了十来个孩子,这小蛮腰恐怕早就不成样子了,娃他爹又娶了几房妾侍也未可知。反正生前种种都不记得了,好呀坏呀的,也都与我无关,做个孤魂野鬼倒也自在逍遥。”
“在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小画音在我怀中闷声道。
“说吧。”我抱着他。
“姑娘先答应不生气,我才说。”他撒起娇来。
“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我柔声道。
“其实,”他略作迟疑,又继续道,“其实这里不是姑娘以为的十七八年前,这里是画音的梦境,我只是画音十岁时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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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怀抱中只剩一身女子衣袍,少年这才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
“你很久没来了。”少年提声道,不过回转过头的工夫,嘴角已挂上与来人极为相似的浅笑。
“近日事忙,疲累的很,冷淡了你。”乐师道,在少年身旁席地坐下,“寂寞了吧?”
“本来是有点,近来倒是不怎么寂寞了。”少年道。
“不寂寞就好。”乐师一笑,瞧见那散落了一地的女子衣物,眉头一皱,道,“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见阳光好便拿出来晾晒,免得在箱子里放久了被虫蛀掉。”少年道。
乐师点点头。
“我昨夜做了个梦。”少年侃侃而谈。
“梦中人中梦?有趣!”乐师笑道。
“我是你的梦中人,你怎知你不是他人的梦中人?”少年道。
乐师突然觉得,和自己的梦中人拌嘴,输了赢了都着实可笑。
“梦到了什么,说来听听。”乐师问。
少年站起身来,高举双臂,自上而下画了个大大的圆,道:“有这么粗。”
又绕着一道无形的螺旋轨迹,自内向外一圈一圈的跑,道,“这么长。”
“这么大!是什么?”乐师问道。
看乐师面露惊异之色,少年满意的坐回原地,靠近乐师,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是一条蚺,巨蚺,长着红黑相间的花纹,很是漂亮,”少年眨了眨眼睛,“梦里,它一直睡着,我又踢又打的想叫醒它陪我玩,可它怎么都不醒,害我一觉醒来,累的浑身酸疼。”
乐师笑道:“果然是寂寞的紧了,。”
“还不都怪你,”少年撅起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自己出不得宅院就算了,连做梦也只到院墙,害我也被圈在这地方。”
乐师苦笑一声——当年那人一句“做梦都别想出画宅”,竟不止是说说而已的。
“是啊,都怪我。”乐师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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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灵魂可以进入他人梦境,看来不是完全没有来由,我这半吊子的死鬼,不就迷迷糊糊闯进别人的梦里了吗?
怪不得每次见那孩子都是在我昏迷过去以后,也怪不得每次见到那孩子都是在白天,那是画音睡觉的时间。
可是闯进他梦境这么多次,怎么就没有遇到过他本人呢?
或者他一直在旁边偷偷看着,就是不出来,像我在画宅里做旁白一样,他在做自己梦境的旁白。
这么说,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那他会不会迷恋上梦中的我,并企图在现实中也结识我一下?
“想又如何?他又察觉不到你。”画命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又劣根性爆发,找他倾诉去了。
“他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怎会把梦境当真啊。”又一盆冷水。
“再说,梦中那副倾国倾城的模样未必来自生前的你,倒更有可能来自那件衣服的主人,不过恰巧被画音按在你身聊以寄情罢了。”这次倒没有泼冷水,只不过一块千年寒冰当头砸下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