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尽了黄叶的乌柞木林,如地府探出的只只鬼爪般,探向那当空的明月。
万籁皆掩于重雪下,风也凝固在原地,那阴垂于乌柞木枝桠上的人形更是动也不动。
蝉刃疾掠,那人形倏然下坠,“噗”的一声陷进积雪里。
一探胸口,尚余温热,莫非还没有死?
没死就不能吃——画命有些懊恼。
早知道这儿有人自尽,就晚些再经过了。
自己与画音有诺,不可杀生,亦不可见死不救。哎,早知如此,就迟些时候再经过这里了。
不甘心的又探了一次——好,咽气了,可以吃了。
画命扯开尸体的衣裳,手起刃落……
抹了抹嘴,拍了拍肚皮,画命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
左右瞧瞧,见这里离山路不算太近,尸体就这么放着不太妥当,于是开药箱取了铁锹出来,就在男子上吊的那棵树根处刨出个坑,将尸首推了进去。
长得还挺俊俏,画命暗道,可惜是个短命鬼啊!
将那坑填好,又在地表小心的掩上一层白雪,画命这才收拾好药箱,踏雪而去,他走过的地方,竟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刚刚掩盖好的泥土之下,树根蠕蠕而动,先是卷起尚余温热的尸体,如蟒一般缠碎了全身的骨骼,又刺透肌肤,如贪婪的吮吸着,不过片刻,那根须纠缠间只剩下一身黑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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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案旁已然围了三个人——济衍、王准、画音。
济衍眼观鼻,鼻观关心,口中专心致志的吃着点心,王准望着满桌蔬菌肉食,坐立不安;画音坐的稍远些,闲闲淡淡的拨弄着琴弦。
“不会不来了吧。”王准撩开棉衾朝大门方向张望——每年深秋时节,福管家便会将棉衾将风楼四壁围住,用以遮挡风雪。
“莫急,刘家炭窑最是有信,每年十月十五亥时前后必会送炭来,将军稍安勿躁,今天定叫你吃上着暖锅。”画音在一旁劝慰道。
“亥时?现在戌时刚过一刻,等刘家送炭来还要大半个时辰,真要饿煞我了!”王准哀嚎一声,摊开四肢躺在地上。
画音无奈的摇了摇头,朝福管家道:“趁命儿不在,去药仓取几斤‘一捧雪’来。”
“可是……”福管家面有难色。
“去吧,有事我担着。”画音道。
“……是。”福管家应过,硬着头皮走了。
“有‘一捧雪’还不早拿出来,还叫我饿着等那送炭的娘们来。”王准抱怨道。
“这‘一捧雪’是命儿的私藏,宝贝的很,若叫他知道我拿了他的‘一捧雪’煮暖锅,不定发多大的脾气呢,等会他回来你可留神些,别说漏了嘴。”画音嘱咐道。
王准不屑的撇了撇嘴,点头应下。
“一捧雪”是炭,可又不仅仅是炭。
所谓“一捧雪”,乃是刘家霜炭中的极品,乍看与普通霜炭无异,差别在燃烧之后——普通霜炭燃尽后,约余灰烬一二;然百斤“一捧雪”燃尽后,仅余七钱色白如雪的灰烬,灰质极轻,拢进手里恰好一捧,故而得名“一捧雪。”
不仅如此,“一捧雪”的灰烬还是极好的金疮药,洒在伤口上立时止血,片刻结痂,轻伤三日,重伤也不出七日,那伤口便愈合如初,连个印子都不会落下。
只是烧这“一捧雪”需要凤鸣山产百年树龄以上的乌柞木,价格匪夷,只在有人订购时刘家窑才会烧制,画宅的“一捧雪”是画命作为药材收藏的,宝贝的不行。
不多时,福管家端着用“一捧雪”煨着的暖锅上了风楼,搁在食案的正中央。
王准大喜,凑上前去提鼻子嗅了嗅,赞叹道:“吃了这么些年的暖锅,哪家的汤底都没有你家的有滋味。”
画音笑了笑,也不作答。
暖锅尚未滚开,几人耐心的等着,我探出棉衾之外,瞧看风楼外的景色。
天气也真是奇怪,方才还落雪纷纷,此刻停了不说,连拨云而出的月亮也又大又白,天地间明亮的近似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