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石市火车站，胡乱收费的现象比比皆是。只要望见挎包袱上火车的，不言自明就是生意人。即便包袱不超长、不超重，只要经过检票口，检票员就会喝令你交钱！交了钱，却不给你任何票据。然后，才盛气凌人地允许你通过检票口。否则，你就会被拒绝从检票口通过。当你步入地下通道，通道口早有工作人员把守，你必须再交一次款，方可通过。上地道口你满以为可以松口气了，却不然。地道口上面早有人在那里拦截，还得交一次钱。否则，你连火车门，也休想摸一下。刚欲踏上火车门，列车员会冲你横里横气大声说：“票呢？”旅客如同犯人。列车员如同警察。那次，列车员把芳草的火车票握在手里，横不溜丢地说：“上车去4号车厢拿票！”
芳草安顿好，乖乖地去了4号车厢。心里盘算，到哪儿拿票我也不怕，这次，我只进了几件晴纶棉防寒服，包裹很轻，不超长，也不超重。
谁知，工作人员却对她说：“你得交罚款，否则，票不能给你。”
“我的包不超重，不超长，为什么交罚款？我已经交三次罚款了！”
“费什么话，叫你交，你就交！”列车员说。
芳草年轻，具备锐气，自己对的事情，总想坚持。她不谙世事沧桑：是也不是，不是也是。说你是，你就是。说你不是，是也不是。如此道理，她却不懂。“我的包袱不超重，不超长，而且，已经罚我两张车票的钱了，你们再罚款，是不合理的。”
列车员态度傲慢：“罚你多少钱，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在列车上，都与我们无关。再说，你有罚款收据吗？”
“我没有收据，从来罚款，就没有人给我收据！”
“少费话，走，去拿你的包来看看！”一个高大魁梧的乘警在一旁不由分说命令芳草前面带路，取来包裹查看。都到这个火候了，芳草还执迷不悟。她自认几件晴纶棉防寒服，到哪儿去，也没关系。乘警到芳草的座位，拎起软绵绵、轻飘飘的包袱嚷道：“走走走，跟我走！”
走就走！芳草不晓得乘警要干什么，只知道自己没进多少货，按以往的经验，自己的包袱肯定不超重，上哪儿也不怕！谁知，走到两节车厢衔接处，乘警把两头的车门“咣当”一声锁上，车厢的过道，只有她和乘警两个人。高大魁梧的乘警，凶巴巴地望着芳草，又环顾四周无第三者，他骂骂咧咧飞起一脚，向芳草踢来。一切，来得突然而恶劣。芳草躲闪不及，重重地挨了一脚。她正愣神，躲闪，只听哗啦一声，乘警用手中的钥匙，将上下车的侧门打开，恶狠狠地瞪着芳草说：“这车你别坐了！去，下车下车！”乘警边说，边把芳草往车下推！
列车正以每小时百余公里的速度，风驰电掣般快速地行驶。芳草本能地抓住列车的扶手不放，任凭乘警往下推、往下踹，她死死地将扶手抓紧抓牢。此时此刻，只要芳草手一松，她就会从飞奔的列车上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都无人知晓！千钧一发，芳草急中生智，她突然玩儿命大喊：“救命啊！乘警杀人啦！乘警杀人啦！救命啊！”
芳草撕心裂肺的喊叫，震慑住了野蛮的乘警。立刻，他把推她的手松开了。芳草吓出一身冷汗，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个人民的列车，人民的乘警，竟会故意杀人，竟会如此蛮横、粗暴、不讲道理！
芳草哭了，为生活的艰辛；为世间的不平；为人间的丑恶。
一个长宽高不足160公分，重量也就二三十斤的包裹，最终竟被无条件罚款4次，另外，还加上一个扰乱列车治安罚款。最使人喟叹不已的，是芳草险些命丧车轮之下！天理，何在？
525次列车，是南行至邯郸的。526次列车，是邯郸至北京的。从北京上车，直到石市下车，根本见不到乘警的身影。车上成帮结队的扒手，乘警视而不见。生意人的生命财产，无一丝安全感可言。而北去的列车，还是原班人马，他们却出奇地“负责任”。列车只要一开出石市车站，就有列车长、列车员、乘警组成的一队人马，挨个车厢罚生意人的钱。偶遇工作人员心情好，旅客也可以和他们讨价还价，抑或送给他们一件衣服了事。北去的列车，列车员的“工作热情”极高，和南去时的工作态度，截然相反！人在社会中生存，无一例外都祈望安定，祈望祥和，祈望人民的列车，充满欢声笑语，没有丑恶，没有哭泣。出差旅行，就像在家一样安全放心。法治国度，履行法制之责，保证旅客出行安全。
然而，社会终归有死角，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社会在前进，人的思想亦受社会环境的潜移默化、时代潮流的浸润而不断变化和更新。不知不觉，做生意的人多了。没有生意，人们互相闲聊。来了生意，大家互相竞争。人们的心理素质和文化修养不同，摊位与摊位之间常发生摩擦与不愉快。竞争是激烈的，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这，要求生意人必须具备极强的商业头脑，你少我多，你多我精，你精我廉。在保证物美价廉的同时，还要有百问不厌，百看不烦，百试不嫌的工作热情。除此之外，还要具备极强的审美能力，有了这些，生意才能愈做愈好。
在过去土里刨食吃，土得掉渣的农民，从做生意开始，芳草知道了什么面料叫巴拿马，双面珠，涤卡，涤纶，阳离子，大纹哔叽，小纹哔叽，高尔夫呢，珠丽纹，柔丝纱，乔其纱，双绉，波兰呢，麻纱，真丝缎，水洗绒，毛涤，毛料……从过去不懂这些名词为何物，甚至，每每望见徐立本从大天津给芳彤捎回一件衣服，芳草都羡慕得什么似的，似乎方彤身上穿的都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穿的衣服，她眼热至极。能望上一眼，都是莫大的享受。芳草做梦也不曾想到，如今，自己也经营起几万元成本的服装生意。她成了大名鼎鼎的万元户，生意如日中天。杨茂森嘴上不说，心里喜不自禁。他实实在在服了气，且心甘情愿与芳草一起做起了服装生意。他们把14英寸黑白电视机，换成了22寸的彩电。单缸洗衣机，换成了双缸的。还添置了冰箱，收录机，VCD等电器。比起过去农村的生活，算是鸟枪换了炮。日子好了，杨茂森再不敢埋怨芳草说拿钱糊遭了。从此，芳草挺起腰板，扬眉吐气了。
而在起步的日子，芳草多么希望杨茂森与她志同道合，事业上，给予支持、理解，做她的左膀右臂！托起她，也托起家庭的天空。成就她，也成就家庭的美好“大业！
苦乐春秋，怎堪回首！
女儿·宝贝
时间老人走得快而匆忙，像风，像雨，更像电。一眨眼，杨琳已上大学，杨沐已上初三。眼望一双可人的女儿，芳草打心眼里高兴。总算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这使芳草不由得想起和小女儿沐子上小学二年级时的一次对话——晚上，芳草贴着沐子的脸蛋，亲昵地唤道：“二女儿，二宝贝，二心肝，二千金，二闺女。”
“唉，唉，唉，唉，唉。”沐子娇滴滴爽快地应答。
“妈妈多希望你是个男孩哦！”芳草若有所思紧蹙双眉，对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丫丫柔声的说。
“妈妈，为什么？女孩怎么了？”沐子十分不解。
“因为，你爷爷、奶奶都重视男孩。”话一出口，芳草立刻觉察自己有些失言，赶忙说：“在农村，男孩力气大，能干体力活呀！”
“妈妈，这您不用发愁，将来等我长大了，我给您招一个郡马，让郡马帮咱家干活，您放心！”沐子一面说，一面用一只小手掌抚弄芳草的手，她的目光，在回避芳草的眼睛。沐子脸颊绯红，声音极小，而且有些忸怩，一副腼腆害羞的模样。
耳闻女儿一番话，芳草甚感惊奇，张大嘴巴半晌没说话。
“啊呀呀，宝贝儿，你才7岁，你懂什么叫‘郡马’？”
“我懂，”小杨沐毫不掩饰，她呢喃地说：“我去年就懂了。”
“什么，你去年就懂‘郡马’了？”芳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呀，就是去年。我读了咱家的长篇小说《巧摆牤牛阵》杨六郎就是柴郡主的郡马。郡马的本事可大了，萧太后和辽兵都怕他。等我将来长大了，我就给您招一个像杨六郎那样的郡马。”小杨沐娓娓而谈，刚才的羞涩一扫而光。
芳草惊讶得像朗朗晴空、突然从天上掉下鸡蛋大的冰雹一样，她不敢相信女儿才上小学二年级，居然，开始读长篇小说，且能读懂。她又惊，又喜。如果，80年代若家家有电视机，也就不觉奇怪了。因为电视使人的知识更丰富，更具想象力。然而，80年代的农村，电视机远远没有普及。芳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心里，像喝了蜜似的。心想照这样下去，女儿长大像自己在颐和园遇到的那位小男孩一样满腹经纶，将指日可待！芳草时刻盼望女儿出人头地，期待女儿超过自己！她抱起女儿，在屋中转了两圈，高兴的对沐子说：“你才认识几个字啊？怎能读懂长篇小说？书中的生字，情节，你都能看明白？”
“您不是教过我查字典么？开始，有不认识的字，我就查字典，后来生字太多，我嫌查字典麻烦，就根据前面的话，往下猜想着读。”沐子愈说愈来劲：“反正，我读懂了，妈妈您若不信，我讲给您听听啊？”也许受到芳草的赞扬，沐子更加自信。她津津乐道、滔滔不绝地给芳草讲起杨六郎如何如何文韬武略，如何如何使韩延寿的辽兵闻风丧胆，不战自败。她讲得很认真，很投入。一旁的芳草聚精会神、细细聆听，听得她心花怒放，喜不自禁。芳草怎能不晓得华夏民族这个闻名遐迩的古老故事？但从这么小的女儿口里讲出来，她惊奇而惊喜，她怎能不聚精会神细细聆听？她惊叹女儿的文学才华和超凡的记忆力，惊叹女儿的理解能力和她对文字的敏感与执著。
“好女儿，乖女儿，妈妈明白，你爱读书，还能读懂长篇小说，这很好，妈妈很高兴。你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但，今天你说的话，千万不要对外人讲，好么？”芳草若有所思，且语重心长。
“妈妈，为什么不能对外人讲？”
“因为，因为……”芳草语塞了。斟酌片刻，芳草缓缓的，“因为，人言可畏！你这么小的年龄，就懂爱情，抑或，就懂得招‘郡马’，农村人愚昧，若知道，会说闲话的。妈妈怕别人捕风捉影，妈妈在保护你！”芳草不禁又想起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惨怛之心，难以言状。
“妈妈，什么叫闲话？”沐子追问：“为什么别人会说闲话？”
“闲话就是不该说的废话！好孩子，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人与人之间闲话的厉害！现在，你还小。”丫丫有一颗晶莹好奇、天真纯洁的心灵，芳草默默祈祷上苍：愿女儿那颗晶莹的心，永远不要受到伤害！
和女儿对话，给了芳草启迪，她深深地明白，女儿尽管年纪小，而她却需要大量的精神食粮、精神的滋养和心灵的填充。那以后，每次出门进货，芳草都会抽时间逛逛书摊或书店，尽其所能给需要补充精神营养的两个爱女，买一些适合她们年龄的通俗易懂的读物：《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女杰宋庆龄》、《顺治与康熙》、《伊索寓言》、《成语故事》、《唐诗宋词》、《青少年智力测试》、《格林童话集》、《友情箴言录》、《三字经》、《牛虻》、《共和国历史上的英雄青少年》、《一天一个新童话》、《作文精选》连环画《杨家将》、《墨子救宋》……即使，两个女儿不能真正理解书中的内涵，囫囵吞枣读一读、看一看，也会为她们的大脑输送信息，储存知识，为日后的学习，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芳草心想这对女儿性格的形成、志趣爱好、文学修养和做人、交友、辨别是非的能力、以及认知社会、识别假恶丑、崇尚真善美，都将产生莫大的影响。这对塑造人格、造就良好品质，有百利无一害。女儿需要正确的引导和启迪，此事，意义深远，不可小视。书，是女儿启蒙的读物。自己便是女儿义不容辞的启蒙老师！任重道远，芳草深深感到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
一到星期天，琳子、沐子喜欢睡懒觉。芳草告诫自己不要对她们吆五喝六，一个星期紧张的学习，她们也该放松放松了。芳草打开收录两用机，让女儿在放松和休闲的同时听新闻，听英语，听音乐，听歌曲，听评书，听广播剧。利用女儿休息让她们的心、脑、耳朵，思维，全部动起来。这样看似睡懒觉，女儿的思维却没有间断，没有脱节。大脑越用，越灵活。这样既练习了听力，记住了许多奇闻轶事和英语词汇。对政治，学习，认知，视野，多方面发展益处颇丰。多听多想，还会疏通大脑，滋润思想，潜移默化中受到熏陶、受到影响。使她们了解书本以外的知识。听音乐歌曲，还能陶冶性情，培养广泛的兴趣爱好，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久而久之，琳子，沐子获益匪浅，收获颇多。杨琳在学校担任语文和英语课代表。杨沐不仅任课代表，且门门功课优秀，她们都是学习上的佼佼者。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芳草从不敢放松对女儿的教育和人格的塑造。她知道，家庭教育严格说就是母亲的教育。因为，女人的性格柔大于刚，孩子大多愿意接受柔性的教育。并且，母亲与孩子接触时间长，感情融通，教育起来更方便，更容易渗透。
两个女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时刻牵动着芳草的心。如果女儿饭碗里剩了饭粒，抑或将饭粒掉在桌上，如此细微小事，芳草非常在意。她知道品质的形成，是点滴小事积累而成。她让女儿一遍一遍重复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两个女儿一面背诗，芳草一面让她们讲出诗的含义，背着背着，琳子和沐子有时就会流出泪水。这时，芳草便知道女儿是在用心体会农民的辛酸和不易，体会了“辛苦”背后真正的意义。如此教育，女儿懂得了珍惜粮食，懂得了珍惜农民的劳动和汗水！
芳草格外重视关于节俭的教育。一次，沐子手提瓶子去买醋，售货员把标准的瓶醋，注入沐子的瓶子里，余下大约一两醋，没装下。售货员问沐子：“你的瓶子小，剩了点醋，怎么办？”扔了可惜。沐子望着剩下的醋，想了想，说：“我喝了它。”然后拿起醋瓶，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醋喝完了，沐子站在原地，半晌没敢动。过会儿，她把空醋瓶递给售货员，咧着嘴说：“行了，问题解决了。”
回到家，沐子把买来的醋放在芳草面前并连连说：“妈妈，醋真酸！可酸可酸了！”
“这话说的，醋不酸还叫醋么？你今天怎么了？才知道醋是酸的？”
“妈妈，咱家装醋的瓶子小，剩了点醋我没舍得扔，就把它给喝了。”沐子俯在芳草耳边悄声说：“妈妈，我喝醋的时候，把裤子尿湿了！”
芳草听了，开怀大笑。她一把搂住沐子，“醋太酸，使你憋不住尿了，是吧？”芳草眼泪都笑出来了，“宝贝，你节俭过头了！”
一双女儿乖巧，懂事，明理，听话，这使芳草感到无尽的欣慰和快乐。直到成年，琳子和沐子都很节俭。甚至，后来生活有所好转，芳草不得不督促女儿学会花钱。她亲自带女儿去吃肯得基，麦当劳，艾德熊，必胜客，好伦哥……以此，影响两个女儿既懂得生活的艰辛，也不要太抠门；既会享受生活，又要懂得节俭。芳草还常在两个女儿耳畔重复：“你们要好好学习，掌握新知，增加能力，长大要做个有用的人。美好的生活要靠辛勤，努力，超群的能力，才得以实现！”她还说：“你们有了能力，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还可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实现他们的理想。这样，整个人类都是美好的，这样的人生才有价值！明白么？”如此一番思想灌输，芳草盼望潜移默化中，使概念慢慢在女儿心中形成。
尽管，杨琳和杨沐未可真正明白芳草说的话，她们还是异口同声地说：“妈妈，我们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