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和杨茂森做生意初始，琳子上小学二年级，沐子未到上学年龄。村子里没有幼儿园，没有学前班，5岁的沐子只好在家看家。中午放学，琳子做熟饭，哄妹妹一起吃。她们姐姐像姐姐，妹妹像妹妹，二人非常友好。杨沐毕竟只有5岁，自制力差，常常不能忍受一个人在家的孤单和寂寞，便偷偷锁上房门，把钥匙挂到颈上去学校找杨琳。学校离家不远，有1000米路程。沐子到学校常赶上杨琳正在上课，她只好蹲在教室外面等杨琳下课。隔着玻璃窗，沐子聚精会神地听教室内老师讲课。沐子的求知欲非常强烈，她竟然在窗外，足足听了一节课。她被教室里老师悦耳的声音，深深地吸引着：“今天的课，我们学加减法混合运算口算题……84加19减23，谁能回答等于多少？”
沐子在外面听见有同学答：“等于80。”
“那么，80加23等于多少？”老师问。
“等于103。”同学们齐声答。
“103减19再减84加23再加80等于多少？谁能回答？”
杨沐在窗外，清清楚楚听见窗内杨琳的声音：“还等于103。”
“杨琳答得非常正确，请坐。”教室里传出老师的声音。
杨琳被老师赞扬，沐子听了，非常高兴。
“今天，天气很热，”老师说：“有的同学精神不太好，我提议大家唱一首歌，好不好？”
“好——”同学们拉长声说。
沐子在外面羡慕极了，她用心在聆听。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老师领头唱了起来。
浓浓的学习氛围，嘹亮悦耳的歌声，深深地吸引着窗外的沐子。下课铃响了，同学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沐子找到杨琳，说：“姐姐，我也要上学。”
“你还小，学校不要你。”
“小怎么了？我也知道80加23等于103。”沐子不服气，她红着眼圈，撇着嘴，一脸哭相。”
琳子见妹妹要哭，赶忙哄：“好妹妹，是你不到年龄，学校不收。爸爸妈妈和我都愿意你上学，可学校有规定！”
她一面哄，一面俯在沐子耳边神秘地说：“要不，一会儿上课你蹲我书桌底下听老师讲课，行不？”
沐子听了，破涕而笑。她点了点头，说：“行。”
“你可不许出声儿，听见没有？如果老师发现，一定会批评我，你千万不许出声，知道么？”
“知道。姐姐，我不出声儿。”
琳子与前后桌的同学耳语一阵，上课铃响了。那是一节音乐课，老师教了一首新歌——《世上只有妈妈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
音乐老师反复教同学们唱了几遍，然后对大家说：“我起头，大家小声跟随我唱，好不好？”
“好。”同学们答。
“世上只有妈妈好，预备——”老师的“唱”字还未说出，只听藏在桌底下的沐子首先唱了起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沐子稚嫩的童音，像银铃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教室里哄堂大笑。
音乐老师站在讲台上，感到莫名其妙。她睁着惊愣的眼睛，半晌没纳过闷来。琳子一看，心里暗叫“不好！”赶忙站起，说：“老师，这是我妹妹，是我让她藏在桌底下的，我错了。”
琳子嘴上嗫嗫嚅嚅承认错误，脸上却无丝毫悔过之意，倒显现出想掩饰而掩饰不住的调皮笑容。音乐老师走到杨琳书桌旁，望见小杨沐正蜷曲身子，缩着头，脸朝上仰着，样子滑稽而尴尬。老师见沐子一副胆怯不仗义的神情，憋不住也笑了起来，说道：“出来吧，你蹲那儿难受不难受？你若喜欢学唱歌，这节课你就在这儿学吧，但你不是学生，下不为例！”
晚上，芳草和杨茂森回到家，望见两个女儿，在一旁唧唧喳喳耳语，见到他们，谁都不开口讲话。芳草把饭做熟，喊：“琳子、沐子，过来吃饭。”姐妹俩站在原地不动。
“你俩怎么了？过来吃饭。”
“妈妈，我今天没在家看家，我去姐姐学校了。我还学唱歌了。”沐子撇着嘴怕挨说，她做出一副想哭的表情，脸上却写着“喜悦”二字和掩饰不住的腼腆笑容。如果那一刻芳草责怪她，她会立刻哭起来。如果给她一个好脸色，她马上就会笑出来。本来脸上写满了笑，却鼓起嘴巴硬装出一付哭相。
琳子赶紧过来解围，“妈妈，让我一个人罚站、让妹妹去吃饭吧！这件事不怪妹妹。是我没让妹妹回家的，我还让她藏在我书桌底下……”
未等女儿一五一十把话说完，芳草早已憋不住，她笑了。然后她说：“老师说得对，以后不许这样了，今天不罚站，都过来吃饭吧。”
望着沐子的模样，芳草心里非常高兴。她知道沐子是个好学的孩子，像琳子一样。她也明白，琳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她很有姐姐的样子，懂得保护和爱护妹妹。小小年纪，她已具备了极强的责任意识。眼望一双女儿，芳草心里甜丝丝的。不由自主，芳草想起女儿们有趣的往事——竟有好一阵，每天晚上，琳子要求沐子给她挠痒痒，浑身上下，必须挠得舒舒服服，代价是一次性付给沐子5分钱。而这5分钱，要沐子为她挠一个月的痒痒。下个月琳子再付5分钱给沐子，沐子继续为琳子服务一个月，琳子却很少为沐子挠一下痒痒。得知这一情况，芳草想：从小就在亲生手足和金钱上绞尽脑汁下工夫的孩子，是多么贪婪、可怕的孩子！
未分田到户时他们生活窘迫，一年到头不曾给孩子买一次水果。政策开放了，手里刚有一点钱，虽然，家里什么都要添置，芳草还是每隔几天就往家里买几斤水果，给正在成长发育的女儿，补充一些营养。她经常神秘兮兮地把买回的水果藏起来，隔几天，拿出两个，分给女儿每人一个。这时，琳子的小聪明大大派上了用场，她比沐子大，主意自然多。她经常急急忙忙、三嘴两嘴把自己的苹果或梨赶紧吃掉，然后，对沐子说：“姐姐是大人，吃的快，消化的也快。你人小，嘴小，胃口也小，消化的慢，你吃慢点，啊！”
沐子不得要领，傻傻的说，“唉”。
琳子的水果已经吃完，沐子的水果刚咬下一点点。这时，琳子开始像那个谗嘴的狐狸一样，花言巧语哄骗“乌鸦”妹妹。她凑到沐子身边，搂着沐子的腰，贪婪地望着沐子手上的水果，软软的说：“妹妹，你的苹果酸么？姐姐的苹果不好吃，又酸又涩。好妹妹，让姐姐尝尝你的好吃不，我咬一小口就行。”
沐子毫不犹豫便把苹果递到琳子嘴边，还高兴地说：“我的苹果可好吃了，一点儿都不酸，甜着呢，你尝尝！”
“好妹妹，你转过脸去，等我咬完你再转过脸来。”
沐子乖乖的背过身去，琳子便狠狠地咬一大口，等把苹果嚼碎咽下后，再咬一小口对沐子说：“转过脸来吧。”她手指着嘴上的苹果对沐子说：“你看，姐就咬一小点。”
过两分钟，她又说：“我再咬一小口行么？你的苹果比我的苹果好吃，我爱吃你的苹果。”沐子听琳子赞美自己的苹果好吃，她非常高兴，便又把苹果递给杨琳。
“好妹妹，你把眼睛闭上，等我咬完你再睁开！”
片刻后，她又说：“我最后再咬一小口我就不咬了，行么？”
如此这般一会儿工夫，琳子就把沐子的苹果哄到她的肚里了。然后，和沐子搂脖子抱腰的亲热一番。沐子则傻傻地对琳子说：“姐姐，妈妈要是再给咱俩买苹果，我还让你咬，啊。”
沐子喜欢琳子和她亲热友好，犹如当年的芳草渴望家人的爱护一样。那种渴望，比得到一只甜美的苹果热切。
“唉，行！”琳子显然很满足，很得意。她牵着沐子的手，笑眯眯的，俨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姐姐。
一次，芳草望见沐子的手掌里，正拿着一个吃得只剩下梨核的梨，非常不舍地哭丧着脸，琳子正在咬，沐子拿梨核的手正往后缩。芳草明显看出沐子想躲避琳子的嘴，琳子则张大嘴巴咬不着而往前躬着身、抻着脖子，一副滑稽、贪婪的样子。此情此景，芳草感触颇深。她最容不得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对琳子的不择手段，决不能姑息，姐姐要有姐姐的做派，否则将来长大，如何面对妹妹？妹妹若回忆起童年往事，姐姐的形象会大打折扣。长此以往，被欺负者的性格，会产生懦弱、悲观、胆小、叛逆等一系列心理问题。表面看，事虽小，长远看，关系一个人一生的人格塑造。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最好的办法，是将自私的思想和行为扼杀在萌芽状态。从小，让孩子树立健康、高尚的思想意识，使孩子成为人格完美的人。道德教育，必须从孩提时代抓起，芳草想。
芳草把琳子叫到身边，给她讲《狐狸和乌鸦》的故事：“有一只乌鸦嘴里叼着一块肉，落在树上。有只狐狸看到了它，非常想把那块肉弄到手，便用了个诡计……”
芳草循循善诱，缓缓地给女儿讲。她抚摸着琳子的肩膀，对她说：“欺骗别人是可耻的，你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千万不能当狡猾的狐狸，也不能把妹妹当成傻乌鸦。姐姐就应该是姐姐的样子，妹妹比你小，你要爱护妹妹，关心妹妹，多为妹妹着想。譬如，妹妹天天给你挠痒痒，不妨，你也给她挠挠，你们俩互相挠，多好！谁也不用给谁钱，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因为你们是亲姐妹。妹妹也需要你给她挠挠，你说是不是？”
杨琳低头不语。沉默片刻，芳草噙着泪水感慨地说：“你爸爸曾经有一个非常好的奶奶，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将来有一天到了一定年龄，爸爸妈妈也会离开这个世界。到那时候，除了你自己的孩子，妹妹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要和她相亲相爱，互相关怀，妈妈现在就把妹妹托付给你，好么？”
杨琳哭了，她低下头羞愧不已。那以后，杨琳处处让着妹妹，吃东西让妹妹先挑，真真正正当起了小大姐。杨琳愈来愈懂事，芳草反而担心沐子太娇惯，会养成以自我为中心、唯我独尊的性格。便讲《孔融让梨的故事》给她听，以促使姐妹俩精诚团结，和谐相处。
杨沐上小学一年级，一天中午，不知姐妹俩为何事吵了架，小杨沐未吃中饭，便背上书包离开了家。杨琳终归还不到10岁，她觉得这个姐姐当得很沉重，很辛苦。毕竟，她自己还是个孩子。中午，她自己烙饼夹鸡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晚上芳草和杨茂森回到家，不见沐子的影儿，便不约而同地问：“琳子，你妹妹呢？”
“不知道。”琳子边写作业边答，头也没抬。
“每天，你俩不是一起回家么？”
“今天，我们不是一起回家的。放学后，她没等我。”
“那她人呢？”
“我也不知道。”
芳草感到蹊跷，便大声问：“琳子，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大冷的天，这么晚了，妹妹去哪儿了？”
“我们俩中午吵架了，”杨琳哭着说：“她没吃饭就走了。”
“你妹妹中午没吃饭？都一天了，她多饿呀！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一股强烈的母爱涌上心头，芳草大声责备琳子。
“这么晚了，走，咱们赶紧去找，”芳草冲杨茂森说：“女孩子家在外面若出点什么事，怎么得了！”夜里11点多钟了，杨茂森、芳草二人在沐子同学李艳家里找到正在写作业的杨沐。路上，芳草抱着沐子怜爱地佯装生气地问：“二女儿，你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在自己家写作业不好么？一天未吃饭，你饿不？”
“妈妈，我不饿，我一点都不饿。”沐子若无其事。
“这么晚了，一天没吃饭，你怎会不饿？”芳草用脸贴了贴女儿的脸，说：“妈妈到家就给你做饭，啊。”
“妈妈，我真不饿。”沐子撇着嘴想笑、又想哭，怯生生的，“我从咱家抽屉里，偷了1元钱，买了一袋小面包，一共10个，我没全吃，给您和我爸我姐每人留了一个。”
说话间，沐子从书包里拿出3个小面包，递给芳草。望着女儿天真纯洁的脸旁，芳草紧紧的将女儿搂在怀里。左一口、右一口地亲吻女儿光滑的脸蛋，喃喃地说：“哦，宝贝，你是妈妈的好宝贝。”
“妈妈，今天我犯错误了，我偷了咱家的钱，您为什么不批评我？”沐子对芳草的态度，表示质疑。
芳草笑眯眯的，“因为你今天没挨饿，而且心里还惦记着爸爸妈妈和姐姐，所以妈妈高兴啊！”她搂着沐子，“你拿自家的钱，那不叫‘偷’。况且，咱家的钱也有你一份。你拿自己的钱，怎么能叫‘偷’？”
“抽屉的钱，您不是说我和姐姐不能随便拿吗？”沐子愈发糊涂了。
到家了，芳草边推门，边说：“傻孩子，抽屉里只是一点零用钱。不让你们随便拿，是说必要的时候，是可以拿的。怎么可以眼巴巴望着钱饿肚子呢？你今天拿的对，妈妈很高兴，因为今天我女儿没有挨饿，这说明我女儿的思维很灵活！只是，以后不许和姐姐打架了，姐姐对你多好啊！她喜欢你，爱护你，中午给你做饭，夜里，还给你掖被子……”
“妈妈，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和我姐姐生气了。”沐子望着杨琳，有些不好意思，她忸怩地小声说。
转过身，芳草对杨琳说：“你是姐姐，以后不许欺负妹妹。如果妹妹今天不从家里拿钱买面包，她就会饿一天肚子，妹妹挨饿你不心痛么？”
杨琳哭了，半晌，她说：“妈妈，我知道了，以后我不和妹妹打架了。”
“这就对了！在学习上，你也要给妹妹做个好榜样。只有努力学习，将来才能做个有用的人，知道么？”
琳子使劲点了点头，“妈妈，我知道了。”
“那好，你们俩握手言和吧。”
两个女儿把手握在一起。扑哧一声，两人都笑了。
“以后，你要养成写留言条的习惯，”芳草望着沐子，“譬如，今天你不愿意告诉姐姐你去哪了，你可以写一张字条放在家里醒目的地方，这样，姐姐就知道你的去向了，爸爸妈妈也不会着急了,对不对？”
“妈妈，我记住了。”沐子说。
“妈妈，我也记住了。”杨琳也说。
由于房子四周有许多老鼠洞，夜里数不清的老鼠进进出出让人不得安宁。后来，芳草和别人要了一只猫，想让猫替他们降伏老鼠，以免老鼠泛滥成灾。一物降一物，自从家里养了猫，老鼠明显减少了。猫咪生了4只可爱的猫宝宝。琳子和沐子高兴异常，一有空闲，她们就抱猫宝宝玩，像抱布娃娃一样。她们和猫宝宝睡在一起，寸步不离。4只猫宝宝渐渐长大，也会捕捉老鼠了，但好景不长，猫宝宝陆续吞食被毒死的小老鼠，相继夭亡。琳子和沐子眼望奄奄一息的猫宝宝，眼泪成串地往下流淌。她们哭哭啼啼把猫咪埋在自家的杨槐树下。每日，到树下看一看，默默缅怀一番，两个女儿非常想念那几只可爱的小生灵。不幸陆续降临，猫妈妈也死了。琳子、沐子恸哭失声，就像失去了亲人。琳子和沐子把死去的猫妈妈和猫宝宝葬在一起，埋了个小坟头。她们常去坟头献上一束采撷的野花，把自己吃的食物放到猫咪的坟头上，像人类祭奠亡者一样。杨琳和杨沐对小动物的热爱和无尽的哀思，深深的感动、感染着芳草。她的心，酸溜溜的。
芳草不忍让女儿过早目睹死亡，过早感受死亡的悲凉。她不忍两个女儿小小年纪就早早领会死亡给心灵带来的震撼！无论，老鼠多么猖獗；无论，两个女儿多么想养猫，她不再答应她们了。芳草希望孩子看到的，听到的，感受的，经历的，都是美好的东西。希望她们的童梦更长，更美，更温馨。希望她们的童年充满幸福，充满幻想，充满阳光。芳草不愿她们受到伤害，哪怕一丝，一毫！
7月，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是服装生意的淡季，也是小学生期末领成绩单的时候。农村夏粮收获、秋粮播种，也在这个季节。芳草吩咐杨茂森看摊，自己去责任田锄草拔苗。行前，她对女儿说：“你们俩去学校领成绩单，回来赶紧拿着成绩单，去责任田找我。无论成绩好与坏，都要立刻拿给我看，知道不？”
“知——道——。”琳子和沐子拉着长声答应着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