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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平的私生活

大平今晚要请客,请的是一个女孩子,这是不能让妻子知道的。这样大平心里就觉得不正派,有点偷情的样子。

妻子上的是小夜班,要到晚上九点后才能回来,孩子已被送到姥姥家,一切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妻子不知道当然这个费用也不能从家里出,好在大平从牙缝里抠了几个私房钱,半年积存下来也有几百块了。大平藏私房钱很特别,就把钱放在书橱的书里,书橱里的书很多,但能放钱的书,大平还是要经过挑选的,就像不能把钱放在一个不信任的朋友身上。譬如,今年以来他的私房钱就放在一本叫《瓦尔登湖》的书里,他太爱这本书了,过去在很多书里看到引用这本书里的句子,这使他对这本书保持了很大的兴趣,直到去年才在一家大书店里觅得。那个老外放弃优越的生活不过,跑到湖边自己去盖小木屋住,自己去开荒种地,把一颗心放到大自然里去磨难,比我们现代人更接近人的本真。这样,大平把钱放在这书里如放在一个高贵的人的口袋里放心。

现在,大平很快就从书橱里找到这本书,打开,里面的几张百元大钞由于长时间的挤压,已被夹得笔挺的了。大平拿出钞票放在手上来回地抽打了几下,这次他要使用它们了,他的感觉就像母亲在农村养猪,小猪崽子睡了吃,吃了睡,到年底时,终于长了一身的膘,要宰了,大肥猪嚎叫着不愿走出圈门,但已由不得它了。

大平把钱折好放到上衣口袋里。

时间还早,大平用手机给张永菊发了一个短消息:“你好,你还知道我们今天有个约会吗?”张永菊是今晚他要请的人。大平喜欢发短消息,他觉得文字比说话更能表达思想深处的东西。好久好久没有回音,大平急了,又发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是大平喜欢的一句歌词,大平拼写这几个字的时候,耳边充满了那个女歌手哀怨的歌声,他不知道张永菊是否能听懂。不一会张永菊回电了,说:“对不起,我太忙了,我知道,等一会我给你回话。”

过了一会儿,大平的手机果然响了。张永菊说,下午3点下班,问在哪里见面。大平说在市新华书店门口。张永菊说,市新华书店在哪里。大平说四牌楼那里你熟吧,就在天桥的西边,门口有几棵雪松。大平讲得如此细致,张永菊说我知道了。

张永菊是市里一家大超市里的营业员,卖床上用品的。

那天大平和同事一起去为单位开会买礼品,商场里的床上用品正在打折,卖床上用品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细白的皮肤,一双眼睛并不大,说起话来笑眯眯的。大平借机认真地瞅了一下女孩胸前的上岗证,那上面写的名字叫张永菊。张永菊听说是团购很高兴,在一张大木床上展示一床床被单,她说话轻声细语,眼神和动作都有流水一样的韵律,似乎暗合了大平心中的一个影子,大平的心里悄悄地波澜了一下。这一切卖床上用品的女孩当然不会知道,同事也不知道。张永菊把一床被套展开来,上面是素色的碎花,有着娴静的意境。

同事说,大平你说说怎么样,嗳,你怎么不说话?

大平没有说床单的事,而是对女孩说,你们商场不应该把你名字直接写出来,让人家一看就知道了,名字也属个人隐私哩。

张永菊笑着说,不要紧的,人家知道我的名字又能干什么呢?

张永菊说完,弯下腰,用手把被套抚平了一下。她短小的黑色上衣就缩了上去,露出腰间一条白色的细腻的皮肤,大平不经意的一瞥,脸腾地烧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一个小人了。

大平说,譬如说有坏人下班时拦住你,就喊着你的名字说你和他有关系怎么办?大平这是信口胡诌的,没有任何根据。

张永菊说,不会吧。她感到眼前这个微胖的年轻男人,他的眼睛是明亮的,有着善意中的厚实,说话的速度是缓和的,加上憨憨的笑容,使陌生一下子就退去了。

这时,同事说再到别处去看看。

张永菊有点失落的样子,开始收拾展开的被套。大平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了一丝怜悯,就对同事说,我看就在这买算了,省得跑来跑去的,瞎操心。同事是个好说话的人,也就同意了。这样,张永菊做了一笔近万元的生意。张永菊当然知道,这得感谢大平。张永菊开了小票,同事去收银台付款了。

大平看到张永菊的裙腰里挂着一个手机,忽然就被迷惑了,他想得到她的手机号码。大平说,我没带手机,想借你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张永菊很爽快地把手机拿出来给了他,大平握在手里顿生许多暧昧的快感。大平把手机盖子打开,用手按了几下,调出了电话号码簿,翻出了几个名字,第一个是丁胖子,这一定是个男孩子,是她的男朋友吗?接下来有罗波、许伟、孟军霞等,大平看了一会觉得是不礼貌的,就赶紧翻回去,然后拨家里的电话,家里当然没人接,但家里是来电显示,回去一查就出来了。大平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张永菊,张永菊把手机塞进细长而柔软的腰部,在大平的眼里,就像把一只小宠物关进了笼子里。

大平回到家后,首先就把张永菊的手机号码查了出来,他心里一阵兴奋,为这个小小阴谋的得逞。

第一次,大平给张永菊发了一条短消息:今夜到明天白天,有时想你,预计下午转为持续想你,受延长低情绪影响,傍晚将转为大到暴想,心情由此降低五度,预计此类天气将持续到见面渐止,然后置上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个陈旧的段子,要让她感到没用意,因为这是第一次,不能让她有明显反感。手机里那个象征信息的小信封在荧屏的星空里飘飞,把跨越千山万水演绎得非常逼真,最后返回信息,短消息已发送。

很快张永菊就回电了,发来的也是一条短消息:一颗流星坠落要三秒,月亮升起要一天,地球公转一圈要一年,爱一个人要一辈子,思念一个人要24小时,说句贴心话只要一秒钟:天冷了,注意别感冒!这也是一条陈旧的段子,实在是味同嚼蜡,但大平还是高兴的,因为,他们联系上了。大平知道这些短消息是眼下流行的游戏,不可当真,但他还是从文字里体会到另一种不能用话语表达的心情,他觉得文字的高贵就在于此。

这样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他们有时也发一些小幽默的消息:不是每一朵花都能代表爱情,但玫瑰做到了;不是每一种树都能耐住干旱,但白杨做到了;不是每一头猪都能看短消息,但你做到了。恭喜你。

能找到一个心仪的人每天说着想说的话,这是美妙的,这种感觉如云似雾地笼罩在大平的心头,抓不着,但却存在着,这是什么呢?他反复思考之后,忽然在心里蹦出一个字眼:情人。

情人,这是目前市场上很流行的一个词,在车间里,小王就有一个情人,他一点也不回避,还带着她经常参加大家AA制的份饭。女孩很靓,大家就想不通,为啥不好好地找个对象,却给别人做情人。年龄大一点的就看不惯,说过去搞情人,都是遮着盖着的,现在还明显地带着,哪有脸。年轻点的就说,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就是你有没有情人。纯粹******胡扯蛋,大平笑着说。一向很正派的大学生女同事,也语重心长地说,人生苦短,做为一个男人,酒还是要喝点的,烟还是要抽点的,女人还是要搞点的。女同事的这几个点,使大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她是一个有个性的新女性,同时也使大家猜测,别看她正人君子的样子,可能也早就有情人了呢。

大平是工厂里的一个普通工人,工厂不死不活,附着在上面的无数个工人家庭也就不死不活地过着。大平的妻子下岗了,寻了一份临时工做着。那些年轻时浪漫激情的婚姻生活早已成了过眼烟云,在感情上,大平不是那种花花心肠的男人,他上班不迟到不早退,下班就回家做家务,闲了就看看书,是个新好男人的标准。日子在妻子的精打细算下,似水流年地过着。

大平在平凡的生活中感到少了点什么,那是什么呢?一想到情人,大平心里怦怦地跳了起来,他又原谅自己,这和那些背叛家庭的人是两回事,作为一个现代青年,连一次情人的经历都没过,是否太老土了哩?但他在骨子里又看不起那些鸡鸣狗盗似的东西。

大平每天都要和张永菊用手机信息聊会天,他的手指每天都在那些键上飞快地按着,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意被文字默默地传递着,他开始越发有了一种依赖,有一次他试探地在信息里称张永菊为宝贝。张永菊回信说,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大平想这意味着什么,她生气了吗?大平的心上压了一块石头。他又发过去说,只是昵称,没有其他意思。张永菊说,我不是生气,因为只有我妈才这样喊我。大平这才如释重负。

他开始想见张永菊了,尽管这很容易,她就在市内那家超市里,但他决定要把这次见面搞得浪漫点,温情点,于是他想到请张永菊吃顿饭。

拨打张永菊手机的时侯,他的心里很矛盾,这样人家会不会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一个有花花心肠的男人。大平坐在电话机旁忽然想抽烟了,他在家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盒半月前来人用剩下的半盒烟,烟已发疲了。他快将一支烟抽完了的时候,决定打这次电话,水到渠成,张永菊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张永菊的爽快,让大平高兴得跳了起来,心情像走出山谷来到一片广阔的田野,一下子豁然开朗。

当天下午,大平早早地就来到了书店,书店的门口人来人往,花坛曲折的水泥沿上,坐着一些男男女女。大平看看时间还早,就进了书店想看一会儿书,书店里又进了不少新书,看封面都很漂亮的,让大平的眼睛一亮,但今天大平却看不进去,心中老是惦记着张永菊。时间到了下午3点,大平走了出来,在花坛边的每个女孩的脸上都搜寻了一番,没有见到自己心中期待的那张脸。其中有一个女孩子,冲她笑了起来,这让他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张永菊,是一张陌生而平板的面孔,那么她为什么对自己笑呢?走到一旁,大平想是不是张永菊在玩什么把戏,大平听人说过,有些女孩子相对象前,就好带个好友帮自己长长眼,而自己却隐藏起来,但这又不是相对象。这样想着,大平仿佛觉得心事早已被她看透。大平感到全身一热,站起来冲那张笑脸走去,那张笑脸仿佛也心有灵犀似的,朝他微笑着迎过来。

女孩说:“你是不是请家教的?”

大平恍然大悟地说:“不是,我是在等人。”

两个人的笑都尴尬地僵住了。大平转回身,心里忿忿的,莫名的激动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窟。

过一会,大平的手机响了,是张永菊发来的短消息:我在你的后面。

这把大平心底的高潮一下子掀起来了,他开始往后瞧,仍没有见着,他走了几步,还是如此。

大平正恍惚间,张永菊又发来了一个短消息,还是:我在你的后面。

这是她在与自己捉迷藏了,大平心里一点也不恼,她喜欢与这个女孩做着这种青春的游戏,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心情了。大平又往后边走边瞧,还是没有见到,他自己对自己笑了,弄得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孩认为是对她们笑的,一脸的严肃。

大平的手机又响了,张永菊给她打来了电话,张永菊笑着说:“我在你的后面。”

大平说:“你快出来吧,我找不到你。”

张永菊说:“我真的就在你的后面,你往后走,有一个爬爬虫专卖店,我就在这个大门口。”

挂了电话,大平往后面走,果然在一扇大玻璃窗上看到爬爬虫专卖店的字,大平以前还注意过哩,他朝里看了一眼,里面卖的是一种女孩子们新时尚的四轮电动车,大平在马路上看到过女孩子们骑过,但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叫爬爬虫。大平看到门口只有一个摩托车停在那儿,上面骑着一个人,大平正张望,骑在摩托车上的人朝他招了招手,大平这才恍然大悟快步走上前去。

张永菊取下头盔,朝他笑着说,没找到吧。

大平说,那我怎么能想到哩,你如果不把头盔取下来,走到你的跟前我也认不出来。

张永菊是化了妆的,脸上的****还是能看着分明,嘴唇上抹着淡淡的口红,过去扎的马尾巴,这次是披散下来的,从头上到腰部一片潇潇洒洒。张永菊穿着一件黄色的灯芯绒夹克衫,中间一条带子系着把她的形体很好地表达了出来,细细的腰身,圆圆的臀部,饱满的胸部,底下是一双修长的双腿。

现在吃饭还早,我们到哪去坐坐?张永菊轻声轻语地说,她扬起的脸让大平感觉很好。

大平说,随你。

张永菊说,我们去城市花园喝点咖啡吧。

这个地方大平不知道,他对这种场合很陌生,过去有朋友来,大家就直接进饭店了。张永菊把位置告诉他并说,你打的去吧,我的车子不能带人。

大平看她的摩托也确实无法带人,就同意了,他看着张永菊发动起摩托上了马路,长发随着风扬起来了,很是好看。大平心里想,美人有一个身影就够了,她还有一个美丽的面庞,美人有一个美丽的面庞就够了,她还会说话,美人会说话就够了,她还把话说得那么的动人……

城市花园是一家很新潮的咖啡屋,外面挂着一些西洋风格的图画,努力想把人带到遥远的某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图上有棕榈树,有太阳伞,有蔚蓝色的大海和穿着泳装晒太阳浴的性感女郎。硕大的玻璃窗临地而立,刚到门口,几位迎宾小姐不约而同地拉开玻璃门说,欢迎光临。然后,一位小姐在前面引路,把他们引到了楼上。

他们挑了一个包厢,张永菊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来,沙发是仿真皮的,中间是一个长条形的桌子,也是仿真木的,紫黑的颜色,上面插着一枝真花,大概是玫瑰,花刚张了嘴,如艳红的唇,底下还有几片绿叶,小小的花瓶像一只爱怜的双手,捧着它。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洒满了两人一身。大平的眼睛被这种高贵而浪漫的情调刺激得迷离起来,但很快又镇定了,大方地在张永菊的对面坐下来。

一个小姐送来两杯白色的菠萝汁,每人面前放上一杯,白色的汁液在纯洁的玻璃杯子里静静的,仿佛只等候那唇齿间的轻轻一吮。大平望着张永菊用小小的不锈钢勺子搅动起杯中白色的汁液,那么优雅。张永菊停止了搅动,杯子里的汁液继续旋转着,张永菊却把杯子轻轻地推到了大平的跟前,这是大平没有料到的,他连忙探身说谢谢,张永菊说不要谢,然后从大平的面前端走另外一杯果汁,又用勺子轻轻搅动起来。停下来后,张永菊说,喝吧,低下头去,淡淡红唇轻轻地撮向了杯沿,大平似乎如杯子一起感受到了那种柔软了。

现在张永菊坐在面前,就像一个天文学家面对着宇宙,那么多的谜底,使大平充满了想像。

大平嘴里轻轻地自言自语地说,张永菊张永菊。他觉得这个名字吟出来很舒畅,有着唐诗的节奏。

张永菊笑着很大方地说,有点土吧,这是我妈起的名字。

大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

张永菊说,我是秋天生的,我妈说,希望我永远像菊花一样美丽。

大平说,你家住在哪里,上班远不远。大平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点发虚,一般来说,女孩子是忌讳人家打探底细的。

张永菊说,远,住在黄山路与潜山路交叉口那里,但我有摩托车要好点。

骑摩托也很辛苦的,大平把话尽量说得体贴人一点。那里大平有点印象,夏天的时候大平的自行车因为没有打钢印,被老警没收了,大平就是和妻子一道去那儿领的,那儿已是城乡接合部了。

大平也对张永菊说,我家住在东门哩,我每天上班骑自行车。

张永菊说,骑自行车好,还能锻炼自己。

我还是比较喜欢看女孩子骑自行车的,女孩子骑自行车有一种线条的美和青春的美。大平说,未了又问,这儿你常来吗?大平想现在的女孩子都很时髦,消费都很高档。

张永菊说,上班忙死了,哪有时间常到这里来。大平相信张永菊这句话是真的,大平不喜欢那种美丽而堕落风尘的女孩子。

有一会,他们都没有说话,大厅里低回着邓丽君的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么熟悉,让人想不起,啊在梦里……”

大平想,有一位心仪的佳人相陪,古人说的良辰美景大慨就是如此吧,这是一刻值千金的,这样的女孩子是上帝的杰作,她的红袖为谁添香?她的红颜是否薄命?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负担得起她羚羊一般温柔的爱。他甚至想到新闻里常说到的腐败分子玩弄女孩子的事,那些女孩子就像张永菊这样的天生丽质吧,想起这些他的心头就有了一点莫名的痛恨,不知对谁。

张永菊抬起头的时候,正看到大平走神的样子,也没有打扰他,她慢慢地转动着手中的杯子,这种小小的动作,在此刻不是多余的,而是恰到好处的。大平本想说点什么,但又没有了话,只好把身子朝沙发上倚了倚。然后借着外面的阳光,看着她明亮的背景那么的可人,如一幅古典的油画。她的美丽让他想起一些与年轻、甜蜜、幸福等有关的事情。

张永菊再次抬起头时,她说话了,她说我小时候上学是班里的文艺骨干,就是带大家跳舞。有一次为了迎接五四青年节,老师安排我们排练一个节目。一天放学后我们排练晚了,就不敢回家了,去了一个同学家去睡觉,那时也没有电话,也没法跟家人说一声。第二天,回家时,我妈劈头就打我,说死丫头,把我吓得一夜没敢睡觉。我妈打我,我就跑,我妈跟在后面追,一把抓住了我的书包带子,抱着我,就像久而复得了的一样东西。唉,真是让人搞不懂。以后,我再也不敢不回家过夜了。

大平相信张永菊是这块料子的,她的身材她的眉眼,都证明她从她父母身上继承了最优秀的东西,人类的遗传真神奇,它把最美的留下来,要不然他的面前如何能坐着这样一个美人令人赏心悦目。

张永菊见他只是微笑,半天答应一声,声音不大,很温和的样子,觉得很亲切。张永菊又说,你知道台湾人最讨厌什么颜色?大平笑笑,觉得这个女孩子真会体贴人,她总是想让别人高兴起来。大平说,是黑色吧?张永菊说不对不对,头歪着一副开心的神态。大平说是红色。张永菊仍然说不对。大平说我猜不着了,你说吧,别让我费脑子了。张永菊说,是蓝色。大平问这是为什么呢?张永菊说,那天我上班时来了一对年老的夫妻,一看就是保养很好的人,他们看中一套床上用品,我向他们推荐那套蓝色的,老人不要,说再找找。可这系列的就这一种了,没办法,我问老人你不是本地人吧,老人说我们是从台湾来的,我问台湾人为什么不喜欢蓝色的呢?老人说小姑娘呀,你不知道,我们台湾人恨死了民进党搞分裂搞****,民进党的旗子就是蓝色的,所以我们台湾人不喜欢这种颜色呢。我听了好感动,他们这样爱国,就立马打电话给老板,让他安排人迅速送几床其他颜色的床上用品,最后满足了老人的要求。

大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也有点新鲜,就对张永菊说,处处留心皆学问哩。

在张永菊的感染下,大平的情绪渐渐高涨起来,大平直言地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至今收到过多少封情书?

张永菊愣了一下笑笑说,你干什么要知道这个问题。

大平说,我好奇嘛。

张永菊说,如果我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呢?

大平说,那是你的权利,但我还是想知道。

张永菊头歪了一下头说,我想一想,然后眼睛望向了窗外,过了一会说,我认真地想了一下,大慨只有一封。

大平说,我不相信,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绝不会只收到过一封情书。否则就是男人太没眼光了。

张永菊说,那倒也不是这样说的,我总认为,能作为情书的就一定是艳丽的,但能给自己留下美好回忆的,不一定就是最后能结合的人。其他的我觉得不应叫作情书,而叫作书信为好,我收到的这个男孩子的情书,我没有回过,但我心里很温暖甜蜜。

大平说,你对感情的认识,还挺有眼力的。我至今就给一个女孩子写过情书,但却没有成功。

都是这样吧。张永菊轻轻地唱了:女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不明白……张永菊笑着,眉眼弯了,很甜蜜的样子。

大平说,你聪明。

他们说着话,天已黑下来了,但咖啡馆里是感受不到的,那明亮的灯一直亮着,使人忘了时间的流逝。但一抬头望向窗外,来往的车辆都拖着红红的尾灯轻快的划过,路灯也媚人地放亮了。

大平起身说,我们去吃饭吧,已不早了,张永菊说,好好,也随着起了身。

张永菊挎着坤包走在前面,说,我来买单。

大平说,我请客怎么能让你买单呢。

两人客气了一番,最后,大平买了单,总台的服务员开出了一百多元,让大平有点被宰了的疼痛感觉,大平没想到喝几杯水会这么贵,一百多元可供他们喝一次酒的,但大平没有作声,很潇洒地从口袋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给了收银员。收银员接过后,找了几张零头,说了一声先生慢走,大平也没答腔就走到了张永菊的跟前。张永菊和他并排着下楼,大平低头时看到,一双尖头的时尚小皮鞋和他那一双宽头的满是皱纹的皮鞋上下一起地迈着,这种节奏感,在大平的心里又掀起了一阵快感。

出了咖啡馆,过了马路,就是一排小饭店,门头上都闪着不同的霓虹灯,有的还把管状的霓虹灯绕着门前的玉兰树挂着,就像一棵圣诞树,有的向人行道上伸出一个长长的花廊。

他们来到一家叫庐州人家的土菜馆,迎宾小姐穿着红色的大花对襟褂子,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努力装扮成一个村姑的样子来,她们见来了客人,腰弯下去说,欢迎光临。

大平和张永菊进去,找了一个小包厢坐下来,服务员送上茶水和菜单、一小盆葵花子。大平把菜单递给张永菊说,你点吧,捡你喜欢吃的点。

张永菊点好菜后,大平拿过来看了一下,觉得少了一点又加了几个菜,张永菊说,不要点多,我们就两个人,点几个实惠的菜就行了。

服务员送来了菜,放在明净的玻璃转盘上,他们要了一瓶啤酒,大平先给张永菊倒上一杯,自己满上一杯。他们碰了一下,发出的一声,两人一起喝了起来,大平放下杯子,看见张永菊正对着自己笑,默默地,媚人地,大平的心动了一下,正愣神,张永菊已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的碗里,大平说谢谢,起身也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张永菊忙伸出碗来接了,两人低下头吃了起来。

忽然,张永菊的手机响了,她停下筷子,从背后的小黑皮包里拿出手机。大平看到了这个熟悉的给了他第一次快感的手机,张永菊打开手机的翻盖,贴到浓发里的耳朵上说,喂,哪们呀?

大平从她的回话里听出,那意思是对方有几个男孩子找她吃饭,催得紧的很,张永菊便在电话里说,她已在外面吃饭了,不能来。那边还在催着不依不饶,张永菊的脸都急红了,说我尽量赶过去的,你们先吃着。

大平在一边听着心里就有了一点醋味,仿佛张永菊对他不忠诚了一样。张永菊挂了电话说,没办法几个朋友在外面吃饭,邀我过去,推还推不掉。大平就说,不去行吗?张永菊说,不行,这是我的好朋友,一般的人我肯定不去的。大平说,那我们就快点吃吧,嘴上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心里却一百个不情愿,他还打算请她去舞厅呢,那才是今晚的高潮,他可以和她面对面地跳舞,特别是在灯光暗了的时候,他可以吻她或搂紧点,如果她不拒绝他,他们就可以继续交往下去,如果拒绝他也不要紧,因为有了前面这些感情的投入,不会很难堪的。可这个计划现在全被搅黄了。

张永菊吃饭有点明显焦虑起来,她开始不停地催菜,服务员光说好了,但就是上不来,大平不急,心想唯有此时才能和她多待一会儿。张永菊就到外面找老板说,剩下的菜如果还不上,我们就不要了。饭店的老板最怕这一招,连连说好好好,菜早就下锅了,总要做熟了才能吃呀。

张永菊坐了下来,他们又安静地吃了起来,两人心里都有了心事,也没有了兴致,过了一会儿,张永菊的手机又响了,又是那几个人在催她,张永菊一边答应着,一边埋怨,像催命似的。大平端起酒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张永菊没有注意到这些,还在说话,等她关了手机,大平向她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张永菊噢噢地轻唤了一声,仿佛在突然袭击时受到的一种伤痛,大平听得非常暧昧,她在床上做爱时也是这么发声的吗?大平紧盯着她的面庞,那面庞一下子就近了。

张永菊拿起瓶要给倒酒,大平说等你哩,张永菊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说,我不能喝了,再喝就多了。大平说,是想留点量到那边去喝呀。张永菊说,我才不会那样呆哩,我过去还跟他们喝酒,我脑子有毛病。

服务员终于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来了。

今晚就如此结束了吗?大平觉得太不尽兴了,临出门时,大平想拥抱她又没有了勇气,像水塘里的气泡刚刚冒出水面就破灭了。

大平去到吧台结完账,张永菊已在门口的霓虹灯下戴着头盔骑在摩托车上等他了,他上前和她说,下次我约你,不要这样急了。她说对不起,下次我约你。然后,她发动起了摩托车,说了一声拜拜,大平也向她挥挥手跟着说,拜拜。摩托车后面冒起一股烟就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大平走在马路上,望着恍若隔世的街景,心里涌起了许多莫名的兴奋,尽管张永菊没能陪他到底,但今晚应当是他和张永菊的延续,而不应当是结束的。大平乐陶陶地走着,路上有一只空易拉罐子,大平一脚踢过去,易拉罐翻滚着叮地响着逃似的掉到了马路牙下。中了,他在心里想着,忽然想起了范进中举,“范进披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着掌,口里叫到:‘中了!中了!’胡屠户凶神一般走上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什么?’一个嘴巴打将过去……”当时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边演示边眉飞色舞地讲着,想到这一幕,大平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

大平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他的心里很杂乱,不知该对自己说什么,张永菊是在逢场作戏吗?还是自己在逢场作戏?他是庆幸今晚实现了心中的愿望?还是责备自己对妻子的不忠?这算是一次偷情吗?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今晚的花费,大约在四百多元,是一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大平开始心疼那积攒了好久的私房钱来。

打开家门时,妻子已下班躺在床上为儿子打毛衣,这会儿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说,吃饭了吗?大平说吃过了。大平脱衣钻进被窝里,他摸了一下妻子,妻子穿着一件衬衣,他迅速把它脱了下来,妻子已知道干什么事了,她放下手中的活,顺从地躺了下来。大平关了灯,当他一狠劲坚挺地进入她的身体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张永菊那一声噢噢的轻唤,妻子不明白今晚的大平为何如此的凶猛。

这些天来,大平时常给张永菊打个电话,虽然三言两语,也没有什么内容,但大平的心里很畅快,这就是情人吗?自己也有一个情人了。他觉得生活多了一丝甜蜜,就像小的时候,在嘴里含着一块糖果,糖果的甜味总是在口腔的一角里隐藏着,不时流出来。他的心胸也开阔了,有一天,同班的小侠在头那儿打他的小报告,他知道后火冒三丈,寻到小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侠惊慌地看着他,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侠的胳膊精瘦,他只要轻轻地抖动一下,小侠就会跌扑在地。这时,大平仿佛看到张永菊站在阳光下,她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胀起来了,青春的面孔洋溢着亮丽和妩媚,他的手松了下来,觉得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小侠三十多岁了,还没找到对象,而自己的心中是有着张永菊的,打人把身份降低了,再说,小报告又不能怎么着他。大平放了小侠,小侠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天下班,老远就看到家门前有几张纸条在风中,轻轻晃动,大平就知道,水电费的单子又来了,他走到跟前,把几张纸条撕下来,在心中码算了一下,已是二百多元了。他的心里感到了阵郁闷,这些天来也是家里青黄不接的时候,工资没开,结余花完。

大平在板凳上坐下来,杯子里还有半杯凉开水,他端起来,一仰脖子喝了下去。他又想起张永菊来,想起那晚的四百元,心里涌起一丝痛悔,要不是花了那个四百多元,这个月也不至于这么紧张的,情人真不是自己玩的。但他的眼前又浮起张永菊的模样来,那么的可人,性感,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他立马又恨自己,为张永菊花这点小钱,还在心里念念放不下去,真不是一块料子。

时间又过了半月,大平接连加班,他想多挣点钱,弥补对妻子的愧疚。这天休息,他决定去找张永菊,见见她,他同样从书里拿出几张钞票。

商场里还是熙熙攘攘的,地面被几位清洁工拖得一尘不染,乘电梯上楼,就要见到张永菊了,他的心里像揣了一个兔子,紧张、渴望、兴奋。床上用品卖场占商场的半个楼层,大平走到张永菊上班的地方,并没有见到她,而是一位男营业员。他失望地问,张永菊今天没来上班吗?男营业员说,我们这儿没有张永菊。大平感到奇怪了,说,有,半个月前我还来找过她。男营业员说,我是刚来的,不认识。旁边来了一位女营业员,说张永菊不干了,到深圳打工去了。

大平心情顿时落到低点,他走出商场,恍如做梦。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张永菊的名字找出来,给她打电话,语音提示手机已经关机,大平的眼睛感到一阵黑。他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为自己的感情付之东流而难过。好长时间,他才回过神来,用手掌拍击着脑门,让自己清醒。

大平把手机拿出来,在名片夹里,找到了张永菊的名字,选择了删除,手机里面显示一个提问:“删除张永菊?”底下是选择键“是”和“否”,大平果断地按下了“是”。张永菊的名字在屏幕上飞了一下,像风中的一片轻絮,轻轻地消失了。

从市里回来,走到小区门口,小超市前面围着一群人,大平走上前一看,是在买鸡蛋,原来是超市在做促销,每斤便宜二毛钱。大平摸到口袋里准备约会用的几百元钱,心里怔了一下,这是私房钱,在过去是不会用在家里的,现在,他走进去,捡最好的米,买了一袋,最好的油,买了一桶,又给妻子买了几瓶化妆品,大平很高兴地提着这些东西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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