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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少年在路上

范范还在熟睡的迷糊中,就听到堂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母亲起床了,母亲总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人。

春天的早晨正是睡觉的好时候,范范把头往被窝里缩缩,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他还想回到昨夜的梦境中去,和一群朋友们疯玩,但这已是不可能的了。

母亲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是煮早饭。灶就安在堂屋的一角,不一会就听到风箱的声音,风箱是村里的小木匠做的,一个柱子上钉几只铁片子,轴的上下是安在酒盅里,四周用土坯砌成一个半圆形的箱子,长长的绳子一拉,发出哗啦啦的噪声。风吹到灶里,火头就伸得老长,狂舔着铁锅的底下,红红的火光映着母亲经过一夜歇息后焕发着新的生机的脸。有时,风箱的柱子滑出来了,就要停下来,用手伸进风箱里面,把柱子再放进酒盅里去。

父亲开始起床了,父亲起床做的第一件事是刷牙,父亲的牙刷像把鞋刷子,白色的毛向四周张开着,父亲刷牙用力很重,可以清楚地听到牙刷磨擦牙齿的声音,然后,父亲仰起头,含了一口水在喉里滚动,发出哇哇的声音,接着用力吐出去,在门前干燥的土地上留下一片小小的浅浅的湿痕。

母亲把早饭烧好,天色已一片赤白了,母亲开始喊范范和弟弟们起床,床是用土坯砌的墩子,上面铺着密密的树棍,再在上面铺了一层稻草,稻草上铺着被子,床上一共睡着范范弟兄四个,小妹睡在另一个床上。

范范不能睡了,范范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脚伸到被窝的那头去找三弟的屁股,被窝那头有三弟和四弟二个人的屁股,但范范的脚是长眼睛的,三弟的屁股一下子就找到了,范范想把脚伸到他的屁股底下,去探探三弟可尿床了。三弟也意识到了,紧紧地护着屁股,不愿让范范把脚伸进来,范范一使劲,脚就伸进去了。

三弟好尿床,母亲最心疼的是被单,这被单是家织布,是外婆织好后背着舅妈偷偷送过来的。现在,外婆已去世了,这些物品就寄托着母亲对外婆很深的怀念,母亲害怕三弟经常尿床把被单沤烂了,为此三弟挨了母亲不少打。三弟为什么要尿床呢?三弟自己也搞不明白,母亲说他是玩疯了的,害得三弟晚上不敢和小朋友们放开玩,母亲也想了一些办法,譬如听人说把鸡肠子烤了,捣成粉喝下去,可以治尿床,母亲这样做了,但还是不管用。

现在,范范的脚伸到了三弟的屁股底下,感到有点湿湿的样子,大概昨夜尿的床已被他用身体捂得快干了,范范用脚蹬了他一下,三弟紧弓着光滑的身子没有反抗。

一家人都陆续地起来了。猪圈里,老母猪带着一群小猪开始嚎叫起来,声音一阵紧似一阵,叫得人心里发慌。

范范开始做猪食,猪盆分老母猪和小猪仔的二个,老母猪的盆是圆形的,用一些短小的木板箍成,小猪仔的盆是长方形,用几块长板钉成,小猪仔断奶后,老母猪的料就带粗了,是涮锅水加上一些干花生秧打的粉和剩饭搅拌而成,小猪的猪食就精细些,在上面的粗料里还掺了黄豆打成的粉和从街上买来的饲料。猪食做好后,范范把猪盆分开放到二个位置,然后去打开猪圈的门,一群猪就疯狂地窜出来,猪们都已熟悉自己的盆了,它们迅速准确地找到自己的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发出愉快的叭嗒叭嗒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村子里的秀云嫂子来了,母亲很客气地端了板凳给秀云嫂子坐,秀云嫂子笑着说不坐不坐,然后站着和母亲开始说话。最近,母亲在托秀云嫂子给范范二舅家的大老表讲对象,对象就是村里的二姑娘,现在,秀云嫂子来对母亲说,二姑娘家的人同意了,要送信去,赶明后天来对一下相。母亲听了,笑容立即就堆满了脸上,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

送走了秀云嫂子,父亲挑了一担井水也回来了,父亲把桶里清亮亮的水倒进缸里,发出哗哗的脆响。倒完水,母亲就把这件事给他说了。

父亲说,那赶紧送信给二哥去。

母亲说,谁去呢?地里的活都干不完了。

父亲说,就让范范去吧。说完又去挑水了,他要在每个早晨把家里的一口大缸挑得满满的,保证家里一天的用水,这就是父亲的力量。

范范在一旁已听到了,他正想着今天要和小五害、小眯他们去玩哩,现在,父亲要让他去送信,他的眉头紧皱起来。

这时,母亲过来对范范亲切地说,范范,上午去送个信给你二舅啊。

范范不愿意,说,那么远的,我走不动。

母亲的声音就有点大了,说,我和你大都要下地的,家里就你大些,你不去谁能去,他们都那么小哪能走动?

范范的声音小了下来,说,我今天还要做作业哩。

母亲说,小烂卵子,叫你送信你就做作业,平时一天到晚地玩,也没看你做作业的。

范范知道抵触没有用,就不作声了。

母亲对他开导说,你长大了,都十一二岁了,弟弟妹妹又小,今后送送信跑跑腿的事,你要多做点了,不能老叫父母去了。

范范懂事地点了点头,这时,他看到几个弟弟和小妹都起来了,小妹在洗脸,把手中的毛巾拧来拧去的,盆里的一点水已有点浑了。

这样,范范送信的事就定下来了。

范范家离二舅家有十几里的路程,没有车可乘,全靠两条腿走,要走半天的,走路是体力活,因此,肚子要吃一些结实的饭,否则是走不动的。母亲把灶上的小锅涮了,从饭篮里把昨天剩的一点米饭倒进锅里炒。

母亲先是放了油,烧热了,从鸡窝里拿了二只鸡蛋打进去,锅里发出咝啦的声音,母亲翻炒了几下,再把饭倒进来,立马屋里就有了一股浓浓的香味,炒米饭在家里是高贵的了,家里是很少炒米饭的,只有在农忙时,父亲要下地去挑担子,才会炒米饭给他吃的。现在,炒米饭的香味把弟弟和小妹也吸引了过来,他们显然已垂涎三尺,母亲对他们说,这饭是给哥哥吃的,哥哥要走好远的路,吃稀饭不经饿,走到半路上,走不动了怎办?

弟弟们知道没有份,就散开了,小妹还有点恋恋不舍,母亲盛了一铲饭,放到硕大的粗瓷碗里,弯腰放到她的手里,说,端好,到旁边去吃,别让哥哥见了。小妹在家里老小,母亲十分疼爱她。妹妹高兴地端着碗,幼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范范坐在门槛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炒饭,炒饭黄灿灿的,不时有一二块不规则的鸡蛋片从饭里冒出来,范范吃得很幸福,腮邦子不时鼓出一个小包,然后又迅速消失,偶尔,筷子扒在碗上,发出欢快的声响。

吃了炒饭,范范心里愉快了许多,母亲把要对二舅说的话,给范范又交待一下,说下午就回来,最好叫你表兄一起来,不要在舅舅家玩,明天要上学的。范范说知道了,就出门了。

出门向南就是一片平坦而广阔的田野,春天的田野里是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天边的小砚山连绵着像一艘艘巨轮浮在水面上,一条细细的田埂伸在田野里,走过后,就迅速被金黄色淹没得无影无踪了。

范范一个人在这宽阔无边的田野里走着,像一根水草,细小而孤单。

这是范范第一次单独去舅舅家,范范还是一个儿童,以前去舅舅家范范都是和大人一起的。范范喜欢去舅舅家玩,舅舅家有许多小老表,舅舅和舅妈待他们一家人也十分热情,但就是路太远了,如果没有什么事,也只有春节拜年时才来一次。范范搞不懂,别的小朋友舅舅家距离都很近,有的就在邻庄,自己的舅舅家为什么这么远。

现在,跑这么远的路,就为了送一句话,范范的小嘴噘得很高。他就恨起了二姑娘,二姑娘有啥好看的,黑黑的皮肤,一双眯缝眼,眼角还有一个痣,说话厉害得很,就两条辫子长些,一年到头用红头绳在辫梢打一个蝴蝶结,挂在圆圆的屁股上悠来悠去的,显得好看些。范范想,如果事情成了,以后,就要喊她表嫂了吗?范范心里真不爽。

家里的小黑狗兴奋地跟在范范的身边,欢快地摇着尾巴,它还以为是送范范去上学哩,一忽儿跑到前边,一忽儿跑到后边,一忽儿钻到油菜地里看不见了,一忽儿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范范不能让小黑狗再跟了,范范就停下来,大声地喝斥让它回去,小黑狗不听,刚回头跑了几步,想了想又跑了回来,范范就从地上拾起一块坷垃打过去,打了几下小黑狗就回去了。

范范在油菜地里快步走着,走着走着,他就把不愉快忘了,现在,他的心思只是在走路上。田埂窄时,两边的油菜花就要挤到一起来了,范范的衣服上很快就擦上了点点黄色的花粉,像泥巴溅的一样。

路上的野菜范范都是认得的,拉拉肠的茎是柔弱的,但圆圆的叶子带着齿边,一层层地往上盘着,到了顶上,开着淡蓝色的小花;四角菜是猪最喜欢吃的,范范经常到地里挖上一篮子回去喂猪,但老了的四角菜叶子的边上有着小刺,要是刺到肉里是很难受的;小蓼才长出来,茎红红的,像刚喝了酒;还有嫩嫩的青草,牛最喜欢吃了,用舌头一卷一大撮。野蒿子到处都是,茎上毛茸茸的……

一个高的田埂上,往下有一个缺口,这是去年冬天农人放田里的水时留下的,范范一用力,跨了过去。这一跨,让他想起前不久他和伙伴小五害一起治何春省的事。何春省是村里北队的队长,脸上横肉很多,有一次,范范和小五害到北队的地里挖猪菜,被他逮到了,说把地里的庄稼稞弄坏了,就把他俩的篮子踢翻了,还威胁说下次再逮到就要把篮子用锹折了;他家还养了一条大狼狗,不管什么人走到他家门口,都会汪汪地叫,有一次还把他们朋友小平的裤脚撕烂了,把小平吓得哇哇叫。范范他们就恨死了何春省,决定要报这个仇。有一天,他们看他扛着锹从远处的岗头上往村里来,范范和小五害就悄悄地在他必经的路上,找了一个缺口,挖了一个小坑,里面屙了一包屎,再用水搅了,在小坑的上面盖上一层秸秆,再在上面覆上一层干土,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只等何春省掉进陷阱了。何春省边走边查看庄稼,有几次走到别处去了,眼看计谋就要失败了,但他又拐了回来。他们远远地埋伏在庄稼稞里,紧张地看着,果然他走过来了,在缺口处用力一跨,“叭”,一只脚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屎坑里,只听他哇了一声,接着就咒骂起来,他和五害想大笑,但又不敢出声,只等他洗了脚,走远了,才敢大笑起来,那一次是他最开心的。现在,范范想到都还很得意。

路的前面出现了一口池塘,塘里的水清清的,倒映着天空,岸边有两棵老柳树,扭曲得像龙一样。范范打记事时和父母从这儿走过,就看到这两棵老柳树了。现在,柳树的枝条上已抽出满枝的嫩芽,像一挂小鞭炮,水的边上还有枯萎的蒿草没有倒下,黄黄的叶子向上伸展着。范范经过时,惊起了一只小鸟,扑地一声从枯草中飞出,急急地飞向远处不见了。

再走了一会,就是一条河沟了,上游的村子拦了坝,水在上游蓄着,汪汪的一河,但到了下游这儿,河床里没有了水,现出深深的河沟,像一条大峡谷。范范沿着坡上一条细细的小路下去,人马上就从田野上消失了,河沟的底下,流着浅浅的一线水,过去有人走时,在水的中间抛着几块大的土块,做跳动时垫脚用。范范试了几下显然跳不上去,他在水边徘徊,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过到对岸去,只好脱了鞋子,把裤子卷到膝盖上,赤脚下水。范范走得热热的双腿浸到水里,一阵冰凉刺进他的肉里,他打了一下寒颤,但还是继续朝前走着,脚下的泥是板结的,脚踩在上面没有一点陷入,浅浅的水清亮亮地从腿上流过,打着小小的漩涡,红润的脚面在水下像在镜子里一样清晰可见。范范终于走到了对岸,然后,找到一块干爽的地方坐下来,把脚伸进水里相互搓着,洗干净,穿上鞋,继续走路。

从深深的河沟里上来,范范又身在了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中。他的脚步也轻松快捷了起来。

前面要穿过一个村庄了,一路上要经过五个村庄,这是第一个。

围绕着村子是一片杂树,这些树都是野生的,一片杂乱,树梢高高低低,树干曲曲弯弯,有几棵树高高的枝头上。还顶着硕大的喜鹊窝,黑黑的一团,像一块石头。

范范沿着小路从北面进入村子,村子里都是低矮的土墙草房,空旷的地上,有几条狗在追逐,有一条花斑眼的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范范从村子里路过时,最怕遇到狗,过去和大人走路时遇到过狗,大人就让范范走在前面,狗是认得生人的,一条狗咬,马上会招一群狗来咬,但有大人在后面跟着,范范什么也不怕。现在,范范有点紧张起来,他一边走,一边留意着狗的动静,终于要走过去了,他的心放松了下来。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啊呜一声,范范回头一看,那条躺着的花斑眼狗已扑到身后,嘴差点就要咬到裤子了,范范吓了一跳,大声地呵斥道:“狗!”狗退了一下,接着汪汪地叫了起来,原来那几条追逐的闲狗也跑了过来,跟着汪汪地叫起来。范范弯腰拾了一块砖头,握在手里,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他要在最危险的时候掷出去。狗露着凶恶的样子,跟在范范的后面叫着,可以看见狗嘴里锋利的牙齿,范范迅速走到一户人家的跟前,从门前的柴火堆上,抽了一根棍拿在手里,这下他不怕了,狗见此情景,甘拜下风,也讪讪地散去了。

村子不大,范范紧握着棍子很快穿了过去,到了村子的外面,走过高高的坝,就是一个小山丘了,它平缓光秃,露着红色的砂礓岩土,像烧过的一样,这儿的人都叫葫芦山头。路从半山坡上经过,范范站在高处朝回望去,可以看见油菜花的金黄色铺展到天边,一览无余,远处的几个村子,本来有着很远的距离,现在,扯扯拉拉地快要连到一起了。范范很快就在自己的村子里,找到了自家的位置,那几间草房子,现在像土坷垃一样小,父母这个时候该下地去了吧,弟弟放猪去了还是在做作业?近处的农田里,晃动着几个黑色的人影,那是农人在干农活吧。

范范看了一会,继续往前去,迎面遇到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穿着红艳艳的小袄,上面还印着碎碎的小花,两根大辫子拖在背后,刘海齐齐地盖着额头。她与范范相遇时,低下头,侧着身子,范范与她擦肩而过时,可以感觉她黑黑的眸子里闪过的光芒,可以嗅到她轻轻的喘息声里,女孩子特有的甜甜的气息。两人各自走着,越走越远了,过了一会范范回过头来,还能看到她在金黄色中蠕动的身影。

前面又要经过一个村庄了,为了避免与狗遭遇,范范决定岔开原来的路,从村子的外面绕过去,但这样是要多走许多弯路的,而且,这些地方都是陌生的,要是遇到水渠阻断了路,那就前功尽弃了,但范范还是愿意去尝试一下,范范走得很顺利,眼看就要绕到村子的前面归到老路上去了,范范的心里也高兴起来。这时,路的前面有一个挖猪菜人的身影,范范走到跟前,那人抬起头来,范范一看,心里惊了一下,没想到这是和自己在一个学校读书的另一个班的同学。这个同学因为在学校里好打架,名声很坏,被学校开除了,过去,虽然他们在学校里没有什么交往,但彼此还是熟悉的,现在碰到真是出乎意料。那位同学直起身来,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到范范,范范知道他是不好惹的,也不想和他多啰嗦,只想快快地走自己的路。就在两人相会时,那个同学忽然朝他的身上狠狠地打了一拳,范范踉跄了一下,歪到了田里,疼痛使他咬了一下牙齿。

范范说:“你为什么打人?”

“为什么打人,只要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老子遇到都要打,叫你们看不起老子。”同学说,眼睛里露着凶狠的光,比村子里狗的眼光凶恶多了,范范的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范范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在学校,我也没得罪过你。”范范愤怒地说,牙齿咬得格格地响,恨不得上前把他撕了。

“老子就要打你,现在,你去告诉老师吧。”同学攥紧拳头又要上来了,范范赶紧躲开,朝前跑了几步,然后朝后一看,他并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范范的泪水已在眼眶里转了好久,就要滑下来了,他用手狠狠地擦拭了一下,走了好远,他还是气不过,转过身来,对着同学的方向大声地骂了几句,声音很快就在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油菜地里的金黄色仍然是纯净的,范范望过去,似乎看到了母亲慈爱的眼睛,母亲在说,范范不怕,坏孩子都会遭到报应的。范范想,和表兄一起回来就不怕你了,范范走路的步子快了许多,他只想把这个村子很快地甩身后,甩得远远的。

太阳已经顶中了,白晃晃的,晒在身上有了腾腾的热量,范范的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范范要把上衣解开。上衣是粗布做的,钮扣是母亲用布条扭的,******一样,一头是结实的疙瘩,一头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孔,范范一个一个地解开,风就吹进来了,一阵清爽。

终于有点累了,范范想歇息一会儿,路边有一个平缓的土岗子,上面有几棵老树,范范走了过去,在树阴下坐下来。这时,他的腿才感到有点酸酸的,他一下子感到身子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似的沉重。两只白色的小蝴蝶,相互追逐着,扇动着轻巧的翅膀在眼前飞来飞去。范范用手去扑,扑了几次没有扑到,范范没有了兴趣,想起还有许多路要走,就站了起来,身上又有了力量。

又要过村庄了,范范这次不想再绕了,他提前找了一根棍拿在手中,这样他就不怕狗了,他顺利地穿过了接下来的几个村子。

中午的时候,范范到了一个叫黄疃的集镇上。这时,广播站的广播开始响了,水泥柱上的几只大喇叭声音此伏彼起,一起在说着同一个内容:“反击****翻案风。”

这是路上唯一的一个集镇,镇子很古老,一条小溪上,铺了许多青石板的小桥,溪水就在沟里潺潺地流着,许多妇女就在溪里洗衣服,手中的棒槌起起落落发出叭叭的声音。沿着小溪的两边是一些古老的房子,黑色的砖墙上,有一块一块用白石灰涂底,红色毛笔写的毛主席语录,墙壁偶尔有一个花格子窗户,高高的,透着幽深无限,小黑瓦的房顶起起伏伏,像一群鸟在天空上展开的翅膀。街道上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他们举着纸做的风车,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迎着风跑,风车的叶子转动着,形成漂亮的圆圈。范范感到很好玩,站着看了一会儿,就走了。供销社是一排红砖瓦房,过去范范和大人每次经过时,都要进去买点东西。现在,范范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供销社宽大的房屋里,是一排长长的玻璃柜台,后面坐着营业员,范范看到了小画书,就用平时积攒下的零钱买了一本。

出了供销社,就是一条长长的石子路,两旁高高的白杨树,就像两排仪仗队,人走在里面很有气势。附近有一个小学校,里面是几排砖瓦房子,高高的屋顶,飞檐峭壁,这里以前是一座祠堂,后来改为学校了,舅舅家的小老表们都在这里上学。过去范范跟他们来玩过,教室宽敞明亮,不像自己的学校都是土房子土窗子。

走出集镇,大喇叭的声音在身后就越来越小了,就可以看到舅舅家的村庄了,村子坐落在一个高坡上,四周也都是金黄色的油菜花,可以看到村庄的上空已飘着做午饭的炊烟了。

范范沿着一条小路,一头扎进油菜花中。走了这么长时间,早晨又吃的炒米饭,此刻,他感到喉咙干渴起来,仿佛嗓子眼在冒烟了。走到一个小塘处,看到里面清清的水,他捡了一个干净处,蹲下身去,水面模糊地映着范范的面孔,范范看了一下,挺好玩的,就用手划拉了几下,水中的倒影立刻破碎了,范范用手捧起来,喝了几口,清亮亮的水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味,滑进范范的喉咙深处,仿佛浇灭了一缕火苗,他的喉头一下清润起来。

范范走起来,脚步轻快了许多。

上到高坡,一条田埂就清晰地躺在了地面上,这是舅舅村子里的人赶集必走的路,人走得多了,路被踩得光亮亮的,像是从村子里飘出来的一条丝带。

舅舅家住在村子的后面,一进村就看到了,一排土墙草房子,住着几户人家。舅舅家住在最西头,舅舅家很爱干净,门口扫得一尘不染。舅舅正弓着身子在地上用篾片编筐子,柔软的篾片,在他的手中像舞蹈一样,范范高兴地跑了几步,喘息着喊了一声,舅舅。舅舅停下手中的活,一回身见是范范,有点惊讶,有点欣喜,然后站起身迎上来,一把把范范拥进怀里,抚着他额头上的汗水,说,乖乖,你怎么来了,怎走动的。

范范哇地哭了起来,他小小的肩膀耸动着,单薄的胸脯起伏着,他用左手抹了一下眼睛,又用右手抹了一下眼睛,一忽儿,额前的头发凌乱了,红扑扑的脸上有了几道浅浅的黑印子。

舅舅问怎么回事,范范也不知道,是激动?委屈?还是辛苦……这时,几位老表也都过来了,他们围着范范看着,拉着范范的手,劝他不要哭了,使范范感到很亲热。

舅舅用粗大的手掌疼爱地拭着他的泪水,把他拉到家里,让他坐下来,问范范累了没有;正在灶间做饭的舅妈也起身过来了,她责怪说,大姐(范范的母亲)也真是的,让这么一点大的小外甥跑这么远的路,还不把伢子累坏了。然后,又安慰范范说,甭哭,乖乖,我来蒸肉给你吃,甭哭。

范范抽搭了一会,停住了哭泣,把母亲交待的事给舅舅说了。

几个小老表听了,顿时嬉闹起来,说,大哥有老婆了,大哥有老婆了。范范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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