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客厅,一对青年伉俪的“械斗”霎时停息了,留下一摊玻璃碎片。
敲门的人是个憨气十足的青年农民。斗笠,蓝涤卡衣裤,裤腿上还粘了些什么龌龊。
“你要干什么?”女主人苏蔷用眼角瞟了一下陌生客。声音带些微愠。她身着缀点小花的米色细绒衣,趿着高跟缎面软拖鞋,别有一种高雅。可是,平日里的那种娇媚是没有了,憔悴,眼角还留着泪痕。
青年农民坦然一笑,用最经济的话,解释他的来意。
一个小时前,他来这个住宅新村掏垃圾。他把垃圾倒到船上的时候,意外发现一条金项链。于是寻找失主,匆匆返回。
“喏。”他掏出一条金晃晃的项链,“会不会是你家的……”
那少妇的眼眸有了光泽,嘴角微颤:“噢……是我的!”
那一年,她委实被这富丽的首饰迷住了。还记得那一天?那个才结识四天的青春服装公司业务股的青年办事员,眉飞色舞地把一只和她一样美妙的小盒递给她:“姨妈送我们的……”这个工资不高的青年男子真是运气,正当婚姻的天平尚需加码才能平衡的时候,他的外国籍表姨妈回乡祭祖,馈赠重礼。不久,他们便结合了。没想到……
“那我走了。”来客如释重负,欲走。
苏蔷被这个实心眼的乡下人的淳朴所感动,觉得不说出真情辜负了人家的美德:“这条金项链是假的……”
近日里,这个体面的小家庭愁云笼罩。她的丈夫曾耍了点小手段,得了几笔非分之款。来得容易,去得更便当——溶解在酒里,消耗在香气甜味里,轻撒在旅游天地。整整两万元哪!劣迹已被有关方面觉察!伉俪对哭,哭罢下了狠心——彻底坦白。坦白了,得退赃。钱积蓄有限,只够得上这个数字的四分之一。卖掉室内的高档品,抹去富丽堂皇的形象,也只凑足半数。于是,她想起了那串她非常珍爱的首饰。便去珠宝商店投售,却被甄出是赝品,其价值仅抵30只鸡蛋。好慷慨的外国姨妈!她在盛怒之下,把它掷进垃圾筒。]
那青年农民着实吃惊了,摘下斗笠,眉一蹙,露出一口白牙:“这样漂亮的东西,会是假的?!”
苏蔷的耳际“嗡”地一声。这来客的脸庞,他的声音……
她高考落弟回乡务农,在乡下,那些苦涩的日子里,她悄悄爱上了同村的青年庄稼汉蓝江。那一天,蓝江被唤进她的卧室,接着她大喊肚痛。他驮着她朝乡卫生院奔去。半路上,她猛敲他的背胛:“放开我,我没闹肚痛,我只是……”他露出一口白牙:“你哼喊得这么厉害,会是假的?!”回答他的是她含羞的笑和热烈的吻……]
苏蔷后退:“你是蓝江……”
“你是苏蔷?阿蔷?!”他不敢相信,面前那高雅而丰腴的少妇,却原来是曾和自己要好过的乡里妹子。
残酷的邂逅。苏蔷呜呜地哭出声来。
三年后,她的运气来了。根据有关政策,她顶了父亲的职,进机床厂当上车间统计员,穿上了连衣裙和高跟鞋。蓝江呢,自知配不上她,又舍不得从此断了乡情,每次进城总捎点桃、杏、笋、藕等时鲜。她起初悦纳,不久便执意付钱,后来干脆拒收,近些年便踪影杳无难造访……
蓝江搓着手。他已经清楚她的景况,心里很不好受。他站着,心思活络极了:该如何帮助她才好?
“你不要哭,不要难过。我有一点钱,你先拿去作退赔……”他说:
他有笔存款刚巧到期,这次趁进城掏垃圾,准备取出来购置一台彩电,还想给妻子买一条24K的足金项链。
“这……不,不!”她慌了神,下意识地用手弹开递过来的存款单据。
蓝江笑了笑:“这笔钱,全是劳动所得。你在乡下那阵子,村穷人也穷,没好好待你……”
“不,蓝江哥,我……”她对他是有太多歉意的。她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也想说,她要节衣缩食,自力退赔,早日赎回廉价出售掉的青春。由于激动,反而说不出话来。
突然,卧室里传出一个男子悲怆的痛哭,那悔不当初的号啕,是这样的揪人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