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冉冉望了望天色，才想起十五家中还在等米下锅，遂止住话头，向麦术施了一礼：“哎哟，麦兄，天色将晚，小弟还要赶着去卖鱼干，不便多说了。”
“也好，我也得抓紧时间卖扇子，不然怕要挨饿。”麦术感慨万千，“两位才子，却要沦落到辛苦求食，天道呢？”
“麦兄，天道酬勤，静心待着吧。”
“慢着。”麦术叫住正要走开的路冉冉，“既然路兄是懂画的，我就将这把扇子送予你了。”
“不行，我虽爱这扇子，却并不想要，麦兄还指着它过活呢。”
“罢了，待我发迹，定然送路兄一幅好画。”
“那小弟恭候着。”
路冉冉匆匆在集市上穿梭，不再敢多看，深怕又停下来，误了卖鱼干。终于，在十五他们的引导下，路冉冉将鱼干卖了出去，价钱都是由十五和那些商人洽谈的。路冉冉忍不住夸了十五好一会儿，又把小忠、小彤、小润他们应得的钱分给了他们。
“走吧，我们去买米。”路冉冉背着个大竹背篓，在前面开路，要寻一家米店。十五告诉他一直前行，就有卖米的铺子。于是他带着四个孩子，快速从人群里挤过。
大街上，路冉冉前面的路突然让开了，他立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洒了一把纸钱。迎面走来了些披麻戴孝的人，中间众人抬着口漆黑大棺材，却似乎不重，没人流汗，也没人露出疲态。
十五拉了拉路冉冉的衣角，路冉冉才意识到自己挡住了送葬队伍的去路。他赶紧跳开，这才看到队伍前面有一个年轻女人，虽神色黯然，却很美艳，素缟白纱也掩盖不住她的婀娜多姿。跟在她左边的是一个女娃娃，才五六岁的样子，神情慌张，一双大眼睛茫然无措；她的右边是一个高挑男人，举着一块木牌，上书几个大字：“凡能替武家降服妖魔者，男，林氏子君愿侍奉于他；女，赠夜明珠一粒。”
“武家大爷也死了？”
“对呀，前两天从后山竹林里找到时，只剩一副皮囊了。”
“武家男人都死光了吧？”
“除了小辈二房留有一子，全没了。”
“哎哟，武家这是招谁惹谁了？”
“怕是做了亏心事，得罪了亡魂。”
“也是，武家的钱都来得不明不白。当年武家老大还和我跑过船，不知怎么就突然发家了。”
“也不好说，听武家奶奶说，她去求佛，晓音寺住持说是他家宅院三面向阴，唯一的生门又被三王庙堵住了，故而男丁皆死于非命。她央求三个儿子搬出来，但他们都不肯，于是她带着二房的男娃住出去了，不想刚好保住了这根独苗。”
路冉冉听人们这样议论，仔细观察，果然发现队伍中间有一个被人搀扶着的老太太，一脸悲戚的神色，却不见大家所说的独孙。
“这不，武家奶奶为了护好这根独苗，平时都不让他出门，据说已经住进了晓音寺。而且，为了除去妖魔，她不惜逼大房媳妇改嫁呢！”
“你想想啊，三王，不就是三亡吗？三房都要差不多死绝了！”
送葬的队伍就要走过路冉冉，却突然有一人策马飞奔而来，横在了路上。这人眉粗如指，面目刚毅，腰间配了一对铁抓，寒光熠熠。送葬队伍就这样被生生截停了。
那个举着木牌的男人上前说道：“王捕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捕头一勒马笼头，高声道：“县令有令，你武家大肆宣扬有妖魔杀人，扰乱民心，故命我速速赶来，让你们休要再提妖魔之事，不然依法处置。”
林子君旁边的小姑娘畏惧地藏在了她的身后，只露出眼睛，偷偷望着，不一会儿就将目光停在了路冉冉的身上。林子君则面无表情，木然地看着王捕头。
“王捕头，今天是我家大爷的出殡日，你好歹先让我们办完丧事吧？你这样拦住阴人的去路，是何道理？”
“咳咳……”武家奶奶这时已经被人搀了上来，“王捕头，死生大事，您通融通融？”
“武家奶奶，我也不是要为难你们，只是上面有令，我只是按吩咐办事。”
“我记得我家武大还在时，也没少孝敬您。现在他走了，您是不是也让他走得体面点？”
“这个……”王捕头为难地皱了皱眉，“您让宋管家把牌子收起来，尽量不要出声地走吧，我就当没来过，如何？”
“宋管家呀，把牌子收起来吧。”武家奶奶说，“谢王捕头了。”
宋管家不情愿地将木牌放了下来。王捕头一抱拳，挥鞭打马，又急急离开了。
送葬队伍才走没多远，又忽然停了下来。路冉冉回身一看，十五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队伍前面，伸出两手将宋管家挡住。
“小娃娃，快点让开！”宋管家刚被王捕头气了一下，又见十五也来堵路，有些愤怒了，“谁家孩子，没人管吗？”
“宋管家，我哥哥可以降服妖魔！”
“你说什么？”
“我哥哥可以帮你们降妖除魔！”
“你哥哥是谁？”
“那个！”十五说着用手往路冉冉这里指了指，宋管家顺着十五指的轨迹看了过来，正看见路冉冉背着个大竹背篓，一副凡夫俗子的模样。路冉冉隔着人群也知道不妙，可是来不及了。怒不可遏的宋管家已经把十五一把提了起来。路冉冉担心十五的安危，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宋管家冷冷地质问十五。
“不是的，他哥哥很厉害的！”小忠、小彤、小润一起嚷道，并且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你先放他下来。”
“又有什么事？”这次武家奶奶的语气也有些不悦了。
“这娃娃说这个人可以降妖除魔。”宋管家放下十五，扫了路冉冉一眼，对武家奶奶说道。
“哦？你真的可以吗，年轻人？”武家奶奶怀有一半希冀地问路冉冉。这时整个送葬队伍都看向了路冉冉。林子君的眼睛缓缓扇动了一下，说不出有什么情感隐藏其中。她身侧的小姑娘也看着路冉冉，似乎是在鼓励他。
“我……”路冉冉结巴了，“小孩子的话，信不得。”
“那就请你照看好，不要让他捣乱。”宋管家气急败坏地呵斥。
“抱歉了。”路冉冉谦恭地点了点头。武家奶奶的神色也在那一刻彻底阴暗下来。
“大哥哥，你明明可以，为什么不去？”十五充满了不解，显然路冉冉的拒绝伤害了他对他的信任。
“先走开，我会给你解释的。”
虽然极不开心，但十五还是走到了边上，小彤他们也跟着让开了。
送葬队伍重新开动，路冉冉蹲下身来对十五说道：“十五，我们不要去做不在可控范围内的事，那样不仅可能会伤到自己，还也会给别人带去麻烦。”
“可是你都没做，怎么知道不行呢？”
“自知者明。不能做一个妄人。”
“我不懂，可是我们明明可以试着帮帮别人的，不是吗？只要我们有点能力。”
路冉冉一时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十五说的也未尝不对。毕竟这是救人的大事。然而，一切充满未知的境况，从来都关联生死命途。虽然他曾和十五一样，有一颗渡人之心，虽然那些他珍爱的诗文也在教他保留最初的赤诚，可是，危难时刻，书海从来无渡。
“等等！”路冉冉站起来冲着送葬队伍大喊，那些人全都转身凝视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