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大叔听了这话,却也不恼,只道:“寻儿,我知你有心,已是快慰。可这功法确实不是你可以学的。不然我为何不学。你性子执拗,与他一般,我劝也无用。你记下这功法,也不必练,将来找个适合的人传了便是。”
方寻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赵叔却担心甚么?便是不学也罢,知道了也是好事。况且赵叔不是也说取长补短么?”
赵大叔长叹息一声,不再开口。却把那粗眉大眼来瞪黑衣人。那人也浑无所觉,三人来到堂屋,各自坐定了。那人开口诵出一篇口诀来:“杀意诀,以我之心,杀敌之意。天之杀以劫,地之杀以灾,人之杀以命……”
口诀并不算很长。方寻听他诵完,却已是冷汗涔涔。
世上竟有如此功法,居然只为杀而存在。却偏偏说的头头是道。这功法一开始,并不是杀人。而是如往常一般练武。只是处于坟墓之间。这些方寻倒是知道的。一般武人练胆,多于深夜进入深山行走,至幽深处打上几套拳来。只是这杀意诀却是换做在坟地里练胆罢了。之后,便要在那坟地之间掘一具骨架,背回家来。待这些都做的纯熟。便不再畏那杀人之事。
接下来便是练心意之法。找来一个同样练此功法之人。让其将兵刃来指眉间。却是随时可以捅过来。再之后,两人互换。这就是真正的玩命了。只一个不慎,头上便多了个窟窿。经此一番,临敌便能从容不迫,又能于方寸之间辗转腾挪。
再之后,便是以空手对敌兵刃。别听那小说中说的,某某大侠只习得数年,便能空手夺白刃,其实空手与使兵刃实是大有区别。一个平常人若是持了武器,便是习武数年的练家子也不敢怠慢。更何况是对敌那习武之人。一个不慎,手脚便削了下来。这是练魄力。
再练心,杀人,多多的杀人。再练势,于战场上杀出一身血气。杀不忍杀之人,杀不愿杀之人,杀不可杀之人,杀不敢杀之人……
那赵大叔见得方寻发怔,却苦笑道:“寻儿看这功法可否习得?”
方寻醒过神来,却见那黑衣人又转头看向窗外,静立不语。方寻摇了摇头。却道:“真个是凶险万分,若无这般压力,怕也是无法早些进入先天。只不知他是如何练的。杀人倒也平常,只是杀不忍杀之人,怕是做不到。难道他能杀了自己的父母么?”
那黑衣人又适时的接过口来,道:“我确是杀了我的父母。如今这世上对我来说,除了我大哥,却是再无不可杀之人!”
方寻听的惊奇,却听那赵大叔插口道:“他是我父亲收养的义子,他的生身父母也确是丧于他手。若是有那一天,他狠下心杀了我,才会做到心无滞碍,真正杀道大成!”
方寻听了这话,扪心自问,自己却实在是做不到这些。
不说爷爷对自己的好,单就那不务正业的父亲,方寻也只愿他能这样终老,却从未想过要杀他。人常说“死得其所”,倒也不假。善战之人死于疆场,善泳之人死于水。这些都是死得其所。但要杀不愿杀、不忍杀之人,方寻却实在是不敢去想。
忽听一声朗笑,方寻回过神来,却听那赵大叔喝道:“你这娃儿,真是痴呆。后天还未着落,却又想那先天之境。这功法通篇尽是练心意,却无一招式心法,所为者何?便是为了先有实力,才能去杀戮。杀意,杀意,所重的不是‘杀’,而是一个‘意’字。真个有了一往无前的气势,便能‘有我无敌’。习武之人虽不忌杀人,却不滥杀。你将来找个真正了无牵挂之人,将这功法传下去便了。不必亲自习练!”
方寻待要说话,那赵大叔却又道:“这番一走,再无人能够指点你武艺。不过你记下的一些功法,但能习练的纯熟,也是能够后天大成。至于先天之境,首在问心,却不关功法的事。这小院便归你了,我还给你留了些东西。此去,若还能再见,那便是再见;若见不到我,便永远也见不到我了!”言罢,对那黑衣人点头。
那黑衣人却是颔首,道:“走罢。”二人相携而出。方寻快步跟上,出得院子,却哪里还有人影……
“赵叔例来看不惯离别的场面,如今却是连送也不让送!”方寻心下暗思,不免悲伤。
一念及此,不觉生出“人生如梦”的感慨!
想那数日之前,还在这小院里跟随赵叔学武。如今空留小院,赵叔却已不在这里了。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此刻想来,还真的只是一场梦呢!除了姓赵,方寻对赵大叔的身世一无所知。连那黑衣人,也只知是赵叔的兄弟,却不知排行,不知姓名。想到这里,不由暗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倘若自己真的有朝一日,得进先天,就能知道的更多了罢!
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事,便是走出这青林山!
方寻沉思半晌。
回过神来,走进堂屋,再次见到了那只竹笼,还有那只在竹笼中的小狐狸。想起前事,不由叹息。方寻开了竹笼,放出小狐狸。这次小狐狸却并不逃走,只是围着方寻“哟欧呦欧”的叫唤。方寻道:“前番你来找我,是倚仗我逃命,今日他们都走了,你却跟我作甚?”也不管那小狐狸能不能听懂人言,却又移步到了内室。
木屋共有三间,除了堂屋和卧室,赵叔又弄出一间书房来。却只是些志怪小说。平日无事,方寻便来这里翻书。如今方寻细细翻找,果然找到几本武功图谱,墨迹尚新。对应之前背下的口诀,正是其中的数种武艺。有那《拳法七十二式》、《缠丝腿》、《浑元劲》、《五行重手法》等等。
那小狐狸也自跟了来。在方寻翻看秘籍时,不知从哪里叼来一个吊坠儿。跳上书桌,在方寻面前显摆。方寻停下细看,却是一不知材质的细绳穿着两枚虎牙。记起上回那只青虎的虎头少了两颗牙,想来便是这两只罢。
方寻看那小狐狸显摆那吊坠儿,在眼前不断的跳跃。心中也是放松了许多。试着伸手要接过那吊坠儿,那小狐狸忙躲闪开来,把那大眼睛来瞪方寻,似有怒意。方寻轻笑道:“我不与你抢,只把那绳儿截短了,好给你戴上。”那小狐狸似懂非懂。方寻也听赵大叔说过,这类初开了灵智的动物,已经成妖,却还只有孩童一般的智慧。只有随着年岁的增长,才渐渐如常人一般思考。那时的小狐狸便会再长出一条尾巴来。
方寻再次伸手,这次小狐狸不再躲闪,任由他取了吊坠儿。方寻取来一柄裁纸小刀,却怎么也无法将那绳子割断。只好对折了,系在小狐狸的脖子上。那小狐狸也不怕他,却是任由施为。虎牙很长,虽是将根部磨去一节,却还是将近一寸。小狐狸戴着它,只显得不伦不类。那小东西却是得意,跳来跳去,像是一团火焰,片刻间不知闪到哪里去了。
方寻又将几册图谱裹了,将院门用木板堵上。趁着天黑,回到爷爷的院里。
见到方寻回来,老人自是欢喜。忙执了手腕,把脉一番,才道:“果然无恙,害爷爷空自担心了几天。要不是你赵叔说要运功疗伤,多有不便,爷爷早已去那里照料你。这几日来怎么样了?几天没吃过饭,饿么?”
方寻将前事细细分说一番,老人也是唏嘘。叹息道:“你赵叔确是不凡的人,我也是早就知道。当初让你跟他学武,也是想你有个好前程。却不想他居然身世如此凄惨。此去,想来是报仇去了。唉!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方寻默然,道:“待我学好了武艺,若能帮衬,自是帮衬一把。若无能为力,也会及早脱离,爷爷不必担心!”
“也好,爷爷就怕你一时头脑发热,不要命的掺和进去。既然如此,你还是跟我学医罢。那祝由术的心诀、步法、咒语全部传与你,书上的符也要牢记。便是将来不能从医,也要将这门祝由术传下去。好给后人留下技艺傍身。”老人缓缓说道。
方寻应诺,称自己在赵叔家已吃过饭,且回房睡了。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次日醒来。
“‘祝由心诀’练的久了,虽是不睡觉,却也不困。”方寻忖道。饭后,别了老人,称是练习那书上的武艺。老人见得如此,也不多问,只由得他去。
到了赵大叔的院子,推开门。又将那门堵上。
方寻取出怀里的书籍,凝思存神,待得心中一片澄澈,才注目观看起来。
看一会儿,演练一会儿。到得午间,已是将那《拳法七十二式》里的架子记的熟了。方寻体内的那股子先天元气一直未散,现在的他只蛮力便已不凡。曾听得赵叔提起过,注入别人体内的元气和真气却是不能长久保持。只会慢慢的消散。方寻也不敢浪费,这才奋力练习。又将那各种招式俱是习的熟练。
拳是武艺根本。其它兵刃之技不过是由拳法衍生而来。
习得累了,去厨房里要寻那卤肉吃。才开了门,一团红影便窜了出来,可不就是那小狐狸!方寻细看,却见那小东西正叼着一大块卤肉,停在远处撕扯。心下暗道不妙,进入厨房,却见那一串串卤肉皆是多了数个牙印。有那在坛坛罐罐里的,也被翻了出来。整个厨房一片狼藉……
方寻苦笑。唯有将先天元气来行那‘六字练腑法诀’。须臾已觉腹中饱满。
之后一个月,方寻便独自住在这院子里,每日习武。偶尔上得深山,打猎来做卤肉。有时在夜里穿窗出去,在后山上打一套拳,回来便练习那祝由心诀到天亮。这些日里,他已学全了《祝由术》,又将那符字尽数记下,却是始终没有机会施展。
那小狐狸也每日里跟随着他,与他越来越熟稔。
转眼已至除夕。老人的小院里,三代两父子忘却前事,俱各尽欢。连那小狐狸也喝了酒,却呛的连连甩头……饭后,老人收拾碗筷。方父率先离去,方寻也抱着小狐狸回到赵大叔的院子里。
一年便这样过去了。方寻一觉醒来,却是十四岁了。
之后数日里,有那许多人来送礼,方寻又一一登门拜年。忙的不可开交。
这一日,方寻刚从一个村子回来。却见老人的院墙外停了数匹骏马,心中诧异。进得小院,一个锦衣中年人笑着迎上前来,开口便道:
“你就是寻儿吧,我是你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