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欢也很惊讶,那那只是短短的一瞬,便被欢喜无条件的取代了。就算常遇春之前曾经说过会在京城等她,此时却又出现在长门客栈之前,但不论如何,他的出现对常欢来说都是件再高兴不过的事情。
”瞧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常遇春抬手碰了碰妻子的脸,温柔浅笑的眼底带了一丝淡淡的谴责。
常欢有些心虚,她本来就是个农家生的皮实孩子,除非像上次那样虚弱到连路都没法走的地步,一般的小病痛很少会往心上放,心里手头有事情的时候更是如此。因此虽然刚发了一次高烧,但在发觉账本有问题后,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边,压根忘了自己需要休养的这么回事。此时被常遇春一说,只觉得又是窝心,又是惭愧,目光游离着想琢磨出个借口。正好看见常渊整盯着她看,赶忙说道:“我没事,真的。说起来,你们知道不生没有?”
目光闪烁了一下,常渊缓缓答道:“没有。”
重逢欢愉的气氛瞬间凝滞,而后慢慢的沉淀。从遇袭、常欢被带入军营到今天,已经四天了,而被掠走的不生却依旧不见踪影,这实在是让人揪心。
“不用担心,不生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面对爱人的劝慰,常欢依然觉得心口发闷,只轻轻应了声:“但愿。”
事实上,吉人自有天相这种事情是没有的。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很多个偶然堆砌起来的一个必然,而如果我们居高临下的统观全局就会发现,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偶然,所有的事情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已经向着必然的方向发展。
比如说她家族的覆灭,比如说她与兄长之间无法言说的情愫,比如说兄长七年前做出的决定……
韩彦看着窗边少女清丽的侧脸、纤侬的身姿,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娃,摇摇晃晃扯着他的衣袖唤他哥哥。一晃十几年,娃娃已经变成了少女,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了,“灵素。”他轻唤了一声,像是在叫面前的少女,又像在唤那记忆中的小妹妹。
不生的身子僵了一下,她没有回身,生怕自己一旦见了他的面,心中的坚持便会像潮水冲刷下的沙墙,一溃千里,再也无法重筑。“韩公子,你认错人了。”
韩彦从阴影中走出,刺眼的阳光直射在苍白的脸上,使得他看起来好像是透明的。他说道:“灵素,你心中想的什么,哥哥明白。但哥哥心中想的什么,你又可曾知道?”
“光耀门楣,重建韩家。”不生呢喃着父亲临死前的遗言,这句话就像是诅咒般追随了她十三年。
对韩彦来说又何尝不是?只是比起这些,他还有更重要的理由。
“还有呢?”
“还有……”面对哥哥的问题,不生有些茫然,还能有什么是比复仇和重塑往日辉煌更令哥哥上心的呢?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的地上白花花一片,晃了不生的眼,也乱了她的心。
不,从决定和兄长背道而驰的那天开始,她的心就已经乱了。
“傻丫头,”韩彦叹息一声,揉了揉妹妹的头顶,宠溺的说道:“还有你啊,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夺回那些被他们抢走的东西,那些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终于转过身来,不生却在看见兄长面孔的第一眼时就已经后悔了。
苍白的脸色、瘦弱的身躯、阴霾的眼神……这哪里是她那个高大俊朗、恣意张扬的兄长?曾经的韩彦少年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直到……不生咬了咬下唇,韩家的破灭从来就不是改变哥哥的缘由,他宽厚的肩膀足以撑起灾难后的韩家,但他薄弱的心智却无法抗拒那个东西的诱惑。
韩彦喋喋不休的说着:“你的荣华富贵,你的身份、地位,你的欢颜笑语,这些东西哥哥统统要替你讨回来。”眼中的光渐渐变的疯狂,“重建韩府,我们的家啊灵素,那里将免你惊,免你苦,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
这是何等安然的画面,但不生无法想象,因为已经坠入黑暗的人,是无法再回到阳光下的,就像哥哥,他舍弃了自己健康的身体,一辈子就只能像现在这样苍白无力。
摇了摇头,不生说:“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对她来说六岁前的记忆就像是一场梦,只有这十三年来的艰苦度日才是真实。
但对韩彦来说显然不是这样,他的脸抽动了一下,“你不要?”
“嗯,”重重点了下头,不生抬手握住哥哥的手臂,那曾经粗壮有力的臂膀,如今却在她的掌握下微微有些颤动,隔着衣物传来的冰凉令她忍不住落了泪,“哥哥,我们走吧,找个僻静的小村庄,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不好……”
啪!
一时间不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甩在眼前的发丝挡住了韩彦的表情,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口中腥咸的味道不断刺激这她的思绪。
韩彦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掌心,须臾,猛的揽过妹妹僵硬的身体,轻言安抚道:“你看你,说什么傻话呢?打疼了吧,来,让哥哥看看。”
不生无言的任韩彦轻抚自己的脸颊,任他轻吻着自己的唇瓣,她的心神早已抽离。怎么就忘记了呢?这个人早已不是那个温柔待她的哥哥。
“灵素、我的灵素……”
低垂的眼眸动了一下,不,他待她还是温柔的,只是有时被厉鬼占据了心神。不生闭上眼,将自己靠在这个早已不在温暖的怀中。
“小姐,这韩家兄妹靠的住么?”谢成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足足等了二十年,过度的渴望击碎了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淡然,是他有些燥郁焦心。
谢红衣心知这位从小看她长大的长辈心中的顾虑,遂微微一笑,望向不生与韩彦所在的房间,说道:“您可知这世上最难对付的是哪种人?”
“小姐,您就别跟老奴绕圈子了。”他已经没有再一个二十年可以用来等待了。
“诶,您别急。这世间最难对付的便是无欲无求之人,一个人但凡有所求,便会有弱点,有弱点,害怕制他不住吗?韩彦我倒还没看在眼里,倒是他那个妹妹,我可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呢。”谢红衣完美精致的面庞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使得她整个人鲜活了一起来,不再只是美的像一只精巧的人偶或是塑像,而是一个真正或者的人。
只要有韩灵素的配合,这件事情就算是成了一半,而为了这个目的,她必须先稳住韩彦,手中有这个筹码,就不怕韩灵素不买账。但是她也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变数,她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一个眼神、一句话的失误都有可能让她功败垂成。
谢红衣虽然还年轻,她还能再等二十年,可一旦失败,她恐怕不会有命再等那二十年了。
吐尽胸中浊气,让因看到希望而鼓噪的心平静下来。红衣,你能成功,她对自己说,因为你生来就是个成功者。
林长恩也曾经这样认为过,但自从经历了那场丢盔卸甲的战役,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个人想要成功,必须有命和运。其中前者从出生那一天起便已经注定,而他,自然是有着天之骄子的命。剩下的,便只是将一切准备到最妥当,等待着运的来临。
“长恩,烟起了。”郭孝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林长恩身后低声说着。他与林长恩是发小,两人摸爬滚打一同长大,只是他的身体弱了些,骑马打仗有些勉强,当个军师还是足够的。
林长恩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唇上沾了一下,举到空中测试这风向。如果风向改变,烟雾很可能扑向他们,若是此时悍匪倾巢而出的话,死伤可能就要扩大数倍,这是他绝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安心,”郭孝安慰着朋友,“已经有祭司反复预测过了,今天风向不会变。”
“我知道。”但还是没法不担心。
不远处的半山腰上,不断有军士将柴丢到火中,浓浓的烟顺着风的方向扑向山体,顺着几块巨石的缝隙钻了进去。这里便是悍匪老窝的入口,那几块巨石便是山门。
斥候们屡屡追踪目标至此便失去了痕迹,若不是其中一人怎么也不肯甘心,在这周围兜兜转转了好几天,也不会偶然间发现石头缝中有微弱的火光闪烁。
原来这帮土匪总是在行动的前一夜便从山寨中出来,烧杀抢掠后,先蛰伏在附近的隐蔽点,只等着天黑才会开启机关。当地的衙门几次剿的都只是他们的临时隐蔽所,因此屡禁不绝。
而这次他们发觉被林长恩的人盯住,干脆有半个月都没出来,实在是让人无从下手。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定要守住,一个人也不许跑出去。”林长恩用手在地图上快速连点几下,他身旁的副官便会意,领命下去督战了。
“长恩,”狐狸皮领子毛茸茸的很暖和,郭孝忍不住往里缩了缩,“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什么?”
“那种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的感觉。”
林长恩停下思考,抬头看想自己的朋友。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士兵们得喊声。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