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江镇电厂的维修项目搞完了，刘晓楠和张少武又回北岭市去。
从火车站出来，时间还是上午，张少武跟刘晓楠说：“我先就不回工地了，想先去我姐姐那里看看，如果晚上有好电影什么的，再来喊你一起看。”
“你去吧，反正我们今天才回来，用不着就上班，我也自己休息休息。”今天不是礼拜天，刘晓楠不好找谁玩去，就想自己正好安静地呆在宿舍里，看看书。
刘晓楠一人个回到党校工地，路过队办公室时，他想给队里领导打个招呼，报告自己回来了。可办公室里没有，估计何指导员和范队长都到工地现场去了。
刘晓楠见快十二点，食堂里的中餐应该搞出来，他就径直到了食堂，向周班长要了一份饭菜，端着走回宿舍去。
宿舍区静悄悄的，大家都还没下班。刘晓楠开了自己的房门进去，独自吃了饭，先就靠在床上午睡一会。
这几天在鱼江镇那边，虽然干活不是怎么辛苦，但几乎天天与老乡同学朋友相见，人来人往，聊天喝酒，甚至晚上都没怎么正点睡过觉。这会儿，回来了，又不急着上班，无心无操的，放松得很。一觉睡下去，醒来竟然已经快三点了，同事们早已吃过中饭又上工地了。
休息好了的刘晓楠觉得精神又上来了，他先看了两个小时的书，觉得下午差不多了，就想，去燕子姐那里吧。好久没见到她了，还真有些想，干脆早点过去，在那边和她一起吃晚饭，饭后还可以一起散散步，讲讲这些天在鱼江那边与老同学们相聚的事。刘晓楠在鱼江那边的老同学，有很多也是高燕妮认识的，有些还是她的同学，她一定很愿意知道他们的情况。
两个人讲得最多的是段先炳，这个在他们的记忆里最单纯也最富有革命理想的少年，怎么就让生活的艰辛与苦难打磨成这样了呢？
“晓楠，也不要太伤感，尤其我们自己一定要精神振作地生活下去。”高燕妮见刘晓楠不停的叹息，并不时地发与段先炳的同感，有些担心他爱段先炳的影响太大。
“我倒不是为这个伤感。我只是觉得，在我们这一代人中，在我们的同学朋友们之中，像段先炳这样的并不是个别，而好像是一种普遍的发展趋势。你看，华迪才，是我们中间的才子吧，也是当年最追求进步，最有远大理想和雄心壮志的吧，可是，他的思想，他的精神世界，不也走着与段先炳一样的路吗？”刘晓楠不明白，这个社会怎么会让如此优秀的少年，走向厌恶和反感社会。
“其实，要说起来，幻灭理想，磨灭斗志，也不仅仅是如华迪才、段先炳他们这样工作在地下恶劣环境的人。他们的思想变化，或许不是因为工作环境，而是这个社会给我们这一代的教育与启示的必然结果。”高燕妮知道，一旦刘晓楠考虑起问题来，你是不能把他的思想扯开的，不如干脆如他一起讨论，注意引导他不要走得过于偏颇。
“哦？”
“你想想，我们的工作比他们强吧。但是，我们就有比他们更多的理想，更多的进步心吗？”
“是吗？”
“我们和他们一样，也早已放弃了少年的理想，也早已没有了少年的纯真。只不过他们的思想直接转到了对社会问题的直白批判，而我们则是转到了对社会问题的回避，并试图在现在这个不尽如人意的社会里，寻找自己个人的乐土。”
“是啊，我在担心段先炳他们时，却没有好好想到自己。”刘晓楠没想到，平日像个典型家庭型女人那样只关心生活和自己朋友的她，思想深处其实也有对社会的思考。
“不是，少年时，我们都以生活这个伟大的时代，做伟大领袖的好学生为荣。还有，当我们在星星火炬旗前带上红领巾宣誓时，我们都是真心地想为主义奋斗终身，都向往着能拥有入团入党这样的人生第二个第三个最大的幸福。可是现在呢，你我，还有我们所认识的几乎所有人，还以此为追求吗，还以此为理想吗，还以此为荣吗？”
是啊，燕子姐想得对啊。不要说自己现在是这样，就连那些在这个年代一路顺利，走红走运，享尽了这个年代好处的人，好像也没有了少年时纯真的理想与追求。不是吗，黎怡芝、来友朋，还有郑秋雪，他们算是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但是，他们却没因之而对这个社会当红的势力更加顶礼膜拜，感恩戴德，进而死心塌地地为之奋斗终身。反而，在刘晓楠与他们的接触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们那种于乱世中得利的个人得意。
黎怡芝好像不只一次表达这个意思，她没下放而直接上了大学，是逃过了一难。而出身老革命家庭的来友朋，不但觉得他所爱的优待理所当然，还在大学毕业分配时以家庭背景为条件，为自己争取好的去向。还有郑秋雪，她更是曾对刘晓楠直言不讳，什么来自己工农，服务工农，那都是骗人的，走好自己的人生路才是关键。
至于自己那也当了工农兵学员的哥哥刘晓枰，在毕业分配的关键时候，不但不向学校提出自己的要求，反而明确表态服从分配到党和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最后被分配到了西部边境小县。结果，被他要好的同学朋友叽讽为迂腐的书呆子，受骗的木脑壳。
刘晓楠好像突然明白了，这才是当今时代的真实面貌，一个到处高喊着响亮的革命口号，满世界红得发紫，却又是人心相背，信仰丧失，远离口号，人人苟且个人小生活的时代！在红色的恐怖当中，人们不敢与之对抗，但人们却可以选择远离它，选择与它离心离德，选择外合内反。你讲什么灵魄深处闹革命，人们嘴上可以应付你，但心里革不革命，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只有他们的至交亲友知道。
啊，社会如此以往，这个民族将何往啊！自小就满腹志向与责任的刘晓楠，心里怎么也不能苟且于当下，由衷地忧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