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今天的我体检验血结果出来了。”安娜放下碗筷,啪的一声,好像在宣告前,需要一点声音来引起他人的注意。
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醒目的鸡汤高调的放在中央。
“哦,没事吧,干嘛突然这么严肃。”安爸爸喝着小酒,脸上泛着一抹酒后的红色。
安娜抿了抿嘴,盯着满桌的饭菜,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安妈妈端起鸡汤,打算去厨房再从锅里捞点起来。“女儿啊,有什么问题就说,我们一起解决。”
“其实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啦。”安娜突然很后悔刚刚把这个话题挑起来。
安爸爸的酒杯停在嘴边,“只要身体没问题就没事。”
屋子里很暖,所有房间的灯都是蛋黄色,乳白色墙没有很刺眼,朴素的家具虽然没有很豪华,但也都还蛮实用,沙发暗红色,每一个多余的褶皱都是安娜儿时在上面蹦跳留下的,一旁的电视机叽里呱啦的广告好像永远都放不完。
玻璃餐桌上,安娜放下碗筷,怎么都说不出刚刚想着的事情。
安妈妈端着满满的鸡汤,身上的围裙上挂着一个鸡精广告,“来,喝鸡汤,多喝点,长白些。”
“妈,我今年多大了。”
安娜两只手里各拿着一只筷子,敲打着空空的饭碗,叮叮地响。
“这你还问,你傻了还是咋的。十八岁呗。”安妈妈端起勺,往安娜碗里添了些香菇跟鸡肉,“多吃点啊,你吃那么一小碗饭怎么长身体嘛。”
安娜想一步一步,把他们的思绪移到自己刚刚想着的那个话题。眼前,一块大大鸡腿,冒着轻轻的水汽,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温暖,放肆地包围着。
“我们单位啊,最近薪水又涨了,安娜,你想买什么衣服尽管跟你爸开口。”安爸爸红着脸,一边的酒瓶已经只剩下一半了,“我是说真的,你以后也别跟其他男孩子逛街了,跟你爸去,你爱买什么就买什么,什么黄金玉佩的尽管拿,什么包包衣服想买就买,不差钱。”
安娜扑哧一笑,“你还真成了赵本山啦。”
安妈妈笑着喝汤,朝着安爸爸狠狠地使了个眼色。
“可不是嘛,这年头的女娃子,一个草编的戒指都可以把她骗走,太没出息了。”
安爸爸有些醉意,笑着,脸红透了。
碗里的鸡肉渐渐开始凉了。
“爸,谢谢你。”安娜眼里竟然落下一滴泪来,微微笑着看着这个喝醉的父亲。
安爸爸端起又是一杯,“你看吧,我才说两句你就感动成这样,这年头的孩子好骗了。但是,你爸我刚刚说的都是实话,我没醉,醒来一样带你去买东西。”
“别听你爸的,现在啊就要找那种体贴,懂事的孩子,有钱的富二代咱家受不起。”安妈妈慈祥的皱纹可爱地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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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废话,也只有在明白的那一瞬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毫不多余。
“要是可以一直这样,那该多好啊。”
安娜缓缓吐出这句,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爸爸红红的脸僵硬了下,随即笑了笑说,“哈哈,娜娜你是想说你不想嫁人?没事,你爸养你一辈子。哈哈。”
安娜突然站起身,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吱”的一响,眼前渐次模糊开来,“其实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但每次到了嘴边,都说不出口。但今天,我想我应该说,而且必须说。”
电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转到了安静的新闻联播,又是哪个领导去了哪个国家,哪个领导又来了咱们国家,哪个国家又诞生了哪个领导,哪个领导又死在哪个国家。
“我,是你们亲生的吗?”
除了电视的声音,还有隔壁小孩在喊着要吃糖果的声音。
但安娜觉得,这一刻,是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一刻了。
看着安娜,虽然有些醉,可是女儿今天的话,却触碰到了安爸爸心底最深最黑暗的角落。安妈妈欣然地笑着,眼里没包住的泪顺着浅浅的皱纹缓缓躺下。
这一刻,早晚会到来。
安娜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都必须在今天勇敢地舍弃。
鸡汤上,漂浮着点点红色的枸杞,安娜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微微的甜味,都在此刻,苦不堪言。
“是啊,咱们家安娜也十八岁了。”安爸爸呆了片刻,脸上的红色一句话之后,消失不见了,浅浅笑着说,“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啊。”
说罢,安爸爸朝着安妈妈使了个眼色,“把本子拿出来吧。”
安妈妈起身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拿了一张黑色小本,望过去,上面寂寞地躺着三个字“领养证”。
安娜其实并不确定这个事实,尽管之前看过爸妈在公司里的体检单,但她是多么的希望有那么个亿分之一的基因突变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在问过之后,爸爸和妈妈可以笑着骂一句,“傻丫头,你不是我生的难道是我街边捡的啊。”
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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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偶尔就跟电视剧一样——狗血洒在了最不该洒在的地方。
谁都没有多说什么,或者谁都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沉默,是所有意外仅剩的言语。
“哈哈,但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啊。”
虽然安爸爸竭力地掩饰着,笑声回荡在这沉默里,依然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安娜仰起头,不想这么煽情地留下眼泪,但不争气的泪水好像故意作对,夺眶而出,顺着可爱的脸颊,流过下颌滴落在冰凉的鸡汤里。
“谢谢你们,给我带来的一切。”
声音里,满满的甜蜜。
“但你带给我们的,也许更多哦。”安妈妈和蔼的笑容,在泛黄灯光下,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安娜缓缓坐下,手背抹过泪水,眼睛红红地问到:“那我的亲身父母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安娜做过无数个假设,也许是死了,也许是抛弃了自己,也许是养不起多余的零头,也许是重男轻女,也许……
但,唯独没有爸爸这个回答。
“他是个亡命之徒。送你来的时候,还在被人追杀。”
安爸爸目光越来越深邃,安娜感觉一切的熟悉都在一瞬间陌生了。
“第一次看见你,觉得你一点都不可爱。因为你脸上,身上,全是血。具体地说,全是那个男人身上的血。”
电视机在一旁,不知疲倦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