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水边,跟在一个年轻母亲和她的孩子后面,拾级而上。那少妇大约三十岁,孩子却刚会走路。她抓着孩子的一只手,一级一级慢慢往上爬,一边不停地夸奖和鼓励自己的孩子。那孩子也很听话,累得满头是汗,也不说让母亲抱。母亲很有耐心,不时停下来,给孩子擦擦汗,自己的额头也布满了汗珠。
姐弟俩并不急于超过他们,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往上爬,花了很长时间才来到小山顶上。
小山不高,但坐在上面可以把公园的各个地方一览无余。山刚堆起来没多久,山坡上长满了又细又长的绿草,很茂盛,但稀稀拉拉的,还不能把黄土盖住。山坡上这儿那儿散布着许多雪松,雪松并不高,枝条都向横里长,长长的松针整齐地披在枝条两边,呈灰绿色,松枝疏密有致,树上结满了一圈一圈青色的松子。
山顶上有一个不大的平台,人很多,来来往往,上上下下。正中间有一个亭子,里面有两个小姑娘爬在石桌上看书写字,在她们旁边,有两个胖老头儿,穿着裤衩和背心,手里拿着大蒲扇,袒胸露怀,坐在自己带来的小马扎上,好像故意跟两个小姑娘捣乱似的,正在一句接一句唱戏。那个年轻的母亲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微笑着看这个有趣的场面,一面不时用眼角瞟一下在旁边玩耍的孩子。亭子外面有一群人围成一圈在下象棋,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在说,都在动手,原来对弈的两人反而被淹没看不见了。
“昨天的戏有意思吗?”柳玉芳问柳鑫。
“太有意思啦。”柳鑫眉飞色舞地说。
“唱的是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
“可以啊。唱的是什么来着?”柳鑫弯起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看我这个记性,我忘了。”
“什么?”柳玉芳撇了撇嘴,“唱的什么戏都忘了,凭什么说有意思?”
“我不是说戏,我说的是别的事。”那只小手在他大腿上慢慢向前爬行。
“别的事?你到那儿不看戏,干什么别的事?”
“是啊,是别的事。”柳鑫凑过脸来,故作神秘地说,“有个唱戏的姑娘……她爱上我啦。”大腿被扒搔得怪痒痒的。
柳玉芳笑着说:“又开始胡诌啦。”
“真的,她在台上一直冲我飞媚眼。”
“编吧,人家在戏台上怎么能看见你?台下面黑乎乎的。”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柳鑫认真地说,“那姑娘看我看直了眼,忘了戏,被她师父用扇子在头上打了一下,打得我怪心疼的。”
柳玉芳看着弟弟,捂着嘴吃吃地笑。
“我跑出去给她买了个糖葫芦串送到后台,她才不哭了。”
“你这个冷面郎君,整天板着脸,姑娘见了你跑还跑不及哩。”
“冷面郎君自有冷面郎君的魅力,现在世界上兴冷面郎君。日本有个高仓健知道不,那长相比我还冷十倍,可是全日本的姑娘们爱他爱得发疯。东京有个疯人院,叫仓健第二疯人院,里面全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都是因为爱上他才发疯的。高仓健每个月都要到那里慰问一次,他一到,所有的姑娘全都下跪,高呼万岁。”
“行啦行啦,”柳玉芳笑得合不拢嘴,“别在这儿卖弄嘴皮子啦。”
“我的话你总是不信,”柳鑫嘟着嘴,装作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还经常笑话我。”
“这得问问你自己,是你自己让别人笑话的。”
“连李老师都说我是个志诚的君子,可是我的姐姐却总是笑话我。”
“是不是啊?”柳玉芳收起笑容,不相信地看着柳鑫,“李老师真的这样说过你?不是说反话吧?”
“李老师从来不说反话。”柳鑫学着李文红的口吻说:“小鑫子,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诚实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撒谎,被别人冤枉了也不争辩,真是个志诚的君子。”
“你要是个志诚君子,让人怎么去世界上找骗子啊。”
“有西江月为证,不信你去问问你同学大人啊。”
“我自然是要问的,我还要看看你近一段时间的捣蛋记录,到时候咱们来个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唉唉,这世道真是变了,”柳鑫无限感慨地说,“自己的骨肉兄弟被当作骗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的话倒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你叫我去哪儿说理啊。”
“你不用这么装腔作势,李老师是个什么人我知道,至少他不会像你一样胡诌。”
“是是是,李老师是什么人你最清楚,我怎么能跟他老人家相提并论。人家是姐姐大人的同学,在姐姐眼里什么都好。”
柳玉芳听出了弟弟话里的味道,脸上不好意思起来,扭转了头。
柳鑫赶紧适可而止,转换了话题,“我就不明白了,别人即使犯了弥天大罪,我姐姐也会为他们辩护,只有我这个可怜的弟弟,在您的眼里,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快好肉。”
“正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柳玉芳看着别处,没有转回头。
“真是,也不知道当弟弟造了什么孽。早知如此,我当初还不如当哥哥哩。”
“你不能老是怨别人这样说你,那样看你。你应该先检查一下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站得身子不歪,影子不邪。”
“我投降我投降,”柳鑫高高举起双手,耷拉着脑袋,“姐姐大人说得真对,真英明。我发誓,今后我一定要改正错误,重新做人,彻头彻尾做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像李文红一样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行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