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的病情加重了。
背上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灼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扑在我的脖颈间,我再次加快步伐,走一段路后,速度同样再次慢慢降下来。长时间的跋涉,我的体力渐渐透支,一路上走走停停,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而这条河总也走不到尽头。
“放我下来吧,”见我累得气喘吁吁,背上的小鬼有气无力的说道。
“不行!你病的太厉害了,得要尽快走出去。”
“我渴了。”
果然,对方一听到自己喊渴,立马就停下来了。楚亦南苦笑,为此,自己一路上没少喝水,肚子摇摇晃晃的全是水声。
并未敢停留太久,我又急急背上小鬼赶路,希望能在天黑前遇到人家。脚一步又一步,路一米又一米,芦苇一束又一束,天一寸又一寸黑,而背上的温度依旧不减,呼吸由粗重渐渐微弱。
我的心一紧,试探着开口,“小鬼?”
背上寂静无声。
“小鬼?”
除了芦苇的莎莎声,依旧一片寂静。
“喂!小鬼!楚亦南!”我一声高过一声,嗓音因为害怕而颤抖,变了声调,“怎么办?怎么办?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呜呜呜……你先别死……”
“难道要我待会儿死?”这个女人怎么比宇文大叔还啰嗦?实在受不了聒噪的响声,楚亦南没好气的重新睁开眼睛,“你好吵……”
“你一直不吭声,我还以为你……”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见过睡觉的人一直说个不停吗?”
“你在睡觉?”我猛然想起偶像剧特恶俗的情节,故事主角在说“我睡一会儿”后就再也没醒过来,赚取了不少少男少女纯洁的眼泪,我立马又紧张起来,“别别别!你别睡!”
“那我干嘛?”脑袋昏昏的,已经快看不清周围密集的芦苇,楚亦南半睁半闭着眼,困难的回答着突然不淡定的女人。
“随便干嘛,只要不睡觉就行。”
“——那你给我唱曲儿吧。”
“啊?”唱曲儿就是唱歌的意思吧。我为难的摇了摇头,就我这和工藤新一一样的音痴,最大的能耐就是唱歌时没有一个字不跑调的。就怕我一张口,本来没啥事的小鬼被我一吓,提前去见阎罗王去了。
“不唱?那我睡觉。”
“别别别!我唱我唱!那你做好准备啊,”做好别被我吓死的准备。
楚亦南无声的笑了笑,这女人虽然有点凶,但蛮好对付的。某人陶醉在次次斗嘴失败,终于扳回一局的得意当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跳到了另一个恐怖的悬崖。
“我唱了哦,”我有些紧张的清了清嗓子,开口,“你的泪光,柔弱中带光,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停,”只唱了一句,就被残忍的打断,楚亦南皱眉,不知情的问道,“这是哪个地方的歌?”
“这个,是我家乡流传的歌。”
“换一首,太难听了。”
“咯嘣”,我听到碎裂的声音,那是我脆弱的小心脏。我很想解释,其实难听的不是歌,难听的是我唱的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开始摧残王菲的我。
“调子慢的很奇怪,换一首,”依旧不知情的某人。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继续摧残国歌的我。
“太血腥了,换一首正常的,”还是不知情的某人。
“我舍不得——可是时间回不去了——”飙不到弦子那般高音且继续跑掉的我。
“你自己编的曲?还是唱你小时候母亲教你的吧,”开始意识到问题但找错方向的某人。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怎么不继续了?”
“……记不住歌词了……”
“……”
“……”
“还是别唱了。”
“哦。”
倍受打击的我实在没有勇气继续摧残其他明星的歌,也没那个胆量继续折磨病重的小鬼,所以我很识相的闭上了嘴,保持沉默。也便更加紧张背上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一路上可说是经历了身体与精神的折磨,身心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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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天再次暗下来,灰色的天空掺杂着一道道银线,纷纷下坠,一滴银丝落入脖颈,凉凉的。
“下雨了,”我仰起僵硬的的头颅,呐呐开口。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此时的心情已不能再用哀怨来形容了。我再次重复让我想撞墙的事实,“下雨了,很大。”
没有回应。背上一阵窸窸窣窣后,一块黑撑在我的头顶上,遮住不断下落的雨,那是我的校服外套。心中暖暖的,小家伙嘴是毒了点,但还蛮体贴的嘛。
“不用管我,你自己遮雨就好了。”
没有理会我,楚亦南依旧保持着撑衣的动作。手臂渐渐酸痛,外套低一点,又低一点,在即将盖住前面人的眼睛时,又猛地抬高。如此反复几遍,担忧小鬼太过逞强,当外套再一次下降时,我故作冷漠,“都说别管我了,你这样老是遮住我的视线,只会妨碍我赶路。”
降低的衣服又一次抬高,小鬼依旧不做声,只是这次以后,外套再也没有降低过。
这小鬼倔强的像头牛!我叹口气,边走边埋怨。走着走着,又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依小鬼气死人不偿命的脾气,我刚才口气那么差,他再怎么着也得踢两踢表示愤懑,这会儿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猛然发觉什么,我顿住脚步,放下小鬼,看到了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臭小鬼,你醒醒啊,说好不睡觉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小鬼!快睁开眼睛啊,大不了我再也不唱歌吓你就是了,快睁开眼睛啊……”
楚亦南依旧紧闭着眼,充耳不闻。小小的身体在雨中瑟瑟发抖,双手还死死攥着蓝色的西服外套,因太过用力,骨节泛白。我的心一沉,连连拍打他冰冷的脸,不停大声喊着奇奇怪怪没有逻辑的话,混合着大雨敲击声,心跳似乎也快要停止了。
哗哗哗的嘈杂声中,似乎还有更吵的声音。楚亦南朦胧中听到谁一直在叫着自己的名字,是那个女人?费力地睁开眼睛,楚亦南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微微错愕,喃喃,“……你好吵……让我睡会儿。”
“不行,你不准睡!不准睡你!”
对方胡搅蛮缠起来,拍打脸的手更加用力,被脸上的疼痛惊醒,楚亦南无奈的再次睁开刚刚闭上的眼睛,虚弱的反抗着,“……丑八怪……你虐待我……”
“我就虐待你怎么着!臭小鬼,你听着,我代表党组织剥夺你睡觉权利终身!听到了没有?不准睡不准睡不准睡!”
“……烦……那就给我……”
“什么?”小鬼的声音越来越弱,在哗哗哗的雨声中几不可闻,我只得低下头,将耳朵凑在他嘴边,终于听清让我特想揍人的话。
“……巧克力……给我那最后一块…..我就……我就不睡,”说罢,还奸诈的低低笑着。
在这种时候还心心念念着剩下的最后一块巧克力的楚亦南,吃定对方这时铁定对自己有求必应,便很“无耻”的做起交易。果不其然,看着对方想都不想的一个劲点头,楚亦南很想扯起得逞的胜利者笑容,只笑到一半,头一歪,再也笑不出来了。
“小鬼!臭小鬼!死小鬼!破小鬼!”这次无论我怎么喊,怎么打,楚亦南也没有再次醒来。我抱着小鬼冰冷的身体,无助的坐在雨中,慌张的喊声转为嚎啕大哭,泪水混着雨水,鼻涕和着口水全蹭在毫不知情的小鬼的衣领上。
——死亡。
当我一想到这两个字时,我的身体不禁战栗。当自己面对死亡时,我可以云淡风轻,但我却无法冷静的面对别人的死亡。小鬼的死亡让我感觉到深深的恐惧,一种天上地下,唯我一人的恐惧。
诚如玄子墨所说,我和小鬼是很相像的两个人,我不惧怕死亡,独独惧怕死亡过后的孤独。
“哞——”凄厉的牛叫声冲破死亡的乌云,惊醒坠落绝望深渊的我。一头黑白相间的母牛慢慢踱出芦苇丛,如神祗下凡,救助陷入绝望的两个人。正是这头牛的无意出现,解救了一个八岁的生命,也改变了另一个八岁的命运轨迹。人与人的相逢,便在种种巧合下碰撞。
之后的记忆是模糊而混沌的。我不记得是怎么将小鬼放上牛背,也不记得自己跟着母牛走了多久,只记得,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焦急的下向我跑来。
那是一双大海般深邃的眼眸,晶莹剔透,不含杂质,清澈的让人不忍触碰。而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拥有这么一双单纯眼睛的主人在成为闻名天下的玄术师后,却不得不算破尘世命途,看尽人世沧桑。